时间已经过去 29 年了,案子里的人,好多也已经不在了。
此案的警察主人公,不同于我们以往任何一期寻访报道的人物, 甚至,也有违大多数人心目中一个优秀警察的标准。
但是,他真实,他的个人命运真实得让人唏嘘叹息。
这是一个关于警察和嫌犯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执着和救赎的故事,这是一个关于寻找和安顿的故事,同时,这也是一个人性碰撞与纠葛的故事。
人这一生,意念之中所坚持的,一定不是无缘无故的。
我和这个案子之间,好像也有着一种联系。29 年前,自从首次听说这个案子,这个执念,就一刻没有再放下。
那些心酸沉郁,那些五味杂陈,似乎随着时间越来越沉默。然而这个案子,以及与案子相关的一切,在脑海中某个地方,依然隐约在回响。
透过岁月尘埃,依稀能看到那些因偶然被改变的残酷人生,也一样能看到身为警察的担当和磊落,更能看到,有一种能打败一切岁月的善良。
尽管相隔29 年的漫长,这个故事,依然值得被倾听。
上世纪九十年代,这个案子以一条 50 多字的简讯形式,首次进入我的青春记忆。
当时,我是一名工作刚一年的新警,杭州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分配到杭州市公安局办公室调研科工作。每天最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收集杭州各地最新发生的重大警情,并第一时间编辑成公安简报,汇报给各级政府部门参考。
1991 年底,我从公安简报上看到一条简讯,大致意思是:
杭州市上城区公安分局破获一个重特大杀人抢劫团伙,该团伙在齐齐哈尔市讷河当地杀害 42 人。
这条消息带来的震惊无法言喻。
为何在讷河犯下滔天罪行的杀人团伙,是在杭州被抓获?
他们又如何可能杀害那么多人?
心中存留着太多的疑问,但想问又不敢冒冒失失地去问。当作一个新警,和直接在一线办案的警察也还不熟悉。
此后的 20 多年里,官方文件里再没点滴信息,这个案子像是蒸发了一样。
而在公安系统里,这个案子一直没有被淡忘,因为越是无人提及, 越是渐渐变成了一个“传说”。但遗憾的是,一直没有听见过直接参与办案的人员讲述此案。
刚刚走上警察工作的黄国华@黄国华提供
这个“传说”中,相对完整的案子经过大致是这样的——
讷河县城,这个相对萧瑟的东北小城,曾是中国末代皇后婉容的祖居地,但让外地人慕名而来的,是为了大豆和马铃薯。
1991 年,这是一个下了火车转大客车,大客车到不了,要转小巴士或是靠步行才干到达的偏僻村落。
那时,没有支付宝,没有手机,没有快递,进货时,一定得跑到原产地。
商人们带着大量的现金,到了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地的小山村, 敲开这家看似较大的农户大门,想借住一晚。
而这家农户,就像《施耐庵水浒传》孙二娘开的人肉包子店,进一个杀一个。
大雪封山的茫茫天地间,这些消失的商人几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在这个藏着不知多少尸体的魔窟里,有一个姑娘,侥幸活了下来。她从那横竖的死尸之中向外爬,可等她爬出了地窖,让她彻底绝望的是,再也爬不出罪恶的魔爪,甚至求死不得。
白天,她会被监视着,去来来往往的火车站,引诱独来独往的男性商人。夜晚,怀着绝望,任人蹂躏。
到了第二年夏天,来进货的商人少了,“生意”清淡了,农户一家就想南下流窜作案。
一路上,他们依然用姑娘作诱饵,让很多居心不良的人上当,失了钱财。
没料到,在杭州,被警察查获。
审讯期间,一个叫黄国华的杭州警察,因为一个小小举动感动了姑娘,让姑娘不做犹豫,主动和盘托出案子,惊动了公安部。
在讷河当地,在那个农户的地窖里,挖出了 41 个头盖骨, 那些拼凑不完整的尸体,更是让警方难以估算究竟杀了多少人……
故事一直是这样流传着。没料到,有一天我会和这个警察相遇, 也没料到我会更深入地走进这个故事里去。
时间到了 2018 年,真水无香公益基金会成立了。一群有警察情结的人,想要寻访那些曾经为治安做出过贡献的警察……
这个叫黄国华的杭州警察,当作浙江省第一个荣立个人一等功的对象,走入了我们的视线。
28 年前,为何这个犯下重案的姑娘,会对素未平生的警察坦诚?在那起案件的侦办中,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
而这个警察,为何在荣立个人一等功后,在工作上再无建树, 并且早早办了退休手续,离开了警察岗位?
这一切,只能找到黄国华,才有可能知道真正的答案。
找到黄国华并不容易。2019 年 6 月,我们终于联系到了他。
早年,也曾见过黄国华,那时候他很帅,大高个儿,眉眼俊朗,头发浓密。
可这一次再见到他时,远处见着一个身影,风尘仆仆,已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等他走进我们真水无香办公室,当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 赫然是一个光头。
黄国华指指自己的光头,上面已经冒出了点点白发根。他禁不住长叹一声:“28 年了,为了这个案子,每个星期五我都要剃个头,好像只有这么做,内心的不安才可以减轻一点。”
在那个夏日的午后,那个久远的特大案件,终于从一个当年的亲历者口中徐徐道出……
黄国华依然记得,徐骊扑通跪倒在他眼前的轰然。
1991 年 11 月,杭州城站火车站,江南的冬天还没来临,可空气中已有彻骨的寒冷。
站台上,开往南京的一列火车上,挂着一节特殊车厢,前后都有武警重兵把守。
此行是要把讷河案的3名重犯押解回当地,他们在讷河杀害了40多人。
就在列车快要启动时,女嫌犯忽然跪倒在杭州押送她上车的警察面前。
在寒风中,女嫌犯的身躯瑟瑟发抖,她几乎哭着央求:“黄警察,我不想回到那个地方,就算死我也要死在杭州,那里是我恶梦开始的地方。”
28 年前火车站告别的这幕,成了黄国华心中永远经得起岁月侵蚀的画面,那姑娘这最终的形象,就此坠入无边的黑暗时空中。
“我的大半辈子都在想着这个案子。我无法放下,常常扪心自问, 对于那位可怜的姑娘,那位因为命运错位走上不归路的姑娘,我真的已经尽力了吗??如果我再努力一点点,是否可以让她争取到死缓不被枪毙?
我也一直想知道,临刑前,她有没有见到她的儿子?审讯时,这是她提起两个死前心愿之一。那时候,我自己的儿子也是一般大,我能体会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最执着念想。
这个案子之后,很多人说我爱上了这个女人。对这种无端的推测, 我也不计较。我这个人向来就是独来独往,认准了要做的事,我从来都不懊悔。”
黄国华的讲述,整整进行了一个下午。我知道,他是把曾在公安工作二十多年的我,作为他的战友。
他说,这么多年来,首次有人特意找到他,问到这个案件。
如果不是他的亲述,很难想象,这个比电影中还要凶残的案件, 曾真实地发生过。
而随着黄国华的回忆,令人想象不到的那些挣扎和绝望,心痛与惨烈,也像被投入湖中的石子,掀起一圈圈涟漪。
黄国华回忆:“我首次见到她,是在 1991 年 10 月 22 日。那天早上,所长叫我和刑侦大队的人一起去苏州火车站派出所,带几个麻醉抢劫的犯罪嫌疑人回来。
其实这是刑侦队干的活儿,但那天上城小营辖区发生一起疑似凶案,刑侦大队的人手全扑那里去了。所以,所里派了我和几个兄弟配合刑侦队一起去带人。”
很多时候,我真的会感叹,谁也无法看清命运的底牌。
那个早晨的出发,毫无疑问,成了黄国华警察人生的一次转折。九十年代初,杭州市公安局有一项刑侦改革,其中一项是,过去
归市局管的凶杀案件,统统下放到分局。
那天,上城刑侦大队的警察们正赶时间去办凶杀案,正因于此, 这起麻抢案的后续工作,才交派给涌金派出所。
当时,谁都没料到这起麻抢案背后还有特大案件。谁都不曾料到, 这起案件足以在全国刑侦领域留下浓重的一笔。
当时,苏州火车站的案子是比较清晰的。
苏州铁路派出所民警在车站巡逻时,发现两男一女形迹可疑。值班民警怕引起混乱,没有当场揭穿,而是回到值班室带着协辅警,把他们围起来带走。
搜查中,发现有3000多的现金、两张外地身份证,还有口服麻醉剂等嫌疑物品。
3人支支吾吾,说辞不一,根据疑点判断,有可能是实施麻醉抢劫的。
经和身份证所在地公安联系,5 张身份证中,只有一个姓谢的杭州萧山人还联系得上。几天前,刚在杭州湖滨被一伙人“放白鸽”抢走随身钱财。
【注:放白鸽是旧时指以女色为诱饵设骗局。】
根据公安机关立案管辖地的规定,在湖滨地区发生的这起案件,顺理成章需移交杭州公安。
去苏州郊外收审所带出疑犯,已是次日凌晨。3名嫌犯的身份信息都是齐齐哈尔人,两名男犯区别叫贾汶戈、李川,女犯叫徐俪。
黄国华继续回忆:“第一眼看到那个叫徐骊的嫌疑犯,觉得长相一般,就是个子特别高,1米7 左右。当时这样的个子,在江南女子中是不多见的。还有,她给我的感觉和以往的女性嫌疑人有所不同。
回杭州路上,她坐在最终一排,我坐在前一排。偶尔我回头看她时,见她也是看着我,好像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不知如何回事,那时,我就有一种预感,我和这个女人之间,会有一些关联,只是想不到,这关联会是大半辈子。”
深秋寒意很浓。身上依然穿着单衣的徐骊,有些瑟瑟发抖。北方人习惯了冬天有暖气,哪知道南方的冬天更是难熬。
黄国华让收审站的人给她找了一床被子。
当天夜晚,时任上城区公安分局副局长的周伟新到涌金所检查工作,副所长赵正华汇报了这一案件,并将嫌犯携带的一只旅行袋拿到所长办公室。
打开旅行袋发现,有两张他人的身份证,其中一张是吉林某市面粉厂郑某,另一张是黑龙江某煤矿张某。
经当地公安机关核实反馈,这两人的家属已经在当地报失踪多时。
根据经验,两名失踪人员与嫌犯无亲无故,已经失踪多时,很可能凶多吉少。
当晚决定,由赵副所长负责,抽调派出所精干力量,组成专案班子,加大审查工作。黄国华被指定为主负责审讯女嫌疑犯徐骊。
黄国华清晰地记得首次提审徐俪的场景。那一次提审,就发生了传说中让女犯感动坦白案件的关键详情。
老东岳旧看守所大门口资料相片。@徐平提供
“10 月 23 日,我去收审站提审徐骊。
提审前,她忽然提了个要求,问能不能帮她买包卫生巾,因为来例假了。
这要求虽然来得有点突兀,而且也让我尴尬,但我还是立即让一起的同事去买了。
卫生巾买来后,我们开始做笔录。
从那一刻开始,我就明显地觉得她的情绪起伏异常,眼光闪烁不定。
很快,湖滨地区麻抢案就交代完毕。
当我例行审讯地问最终一个问题时:除了这个案子,还有什么要交代?
出人意料的情况出现了。
她说:‘我还有一个大案子,比这个案子还大得多得多。如果我把这个案子讲出来,我肯定是死,你肯定是立大功。我们在东北还杀了 20 多个人,但我希望你们局长能来见我。’
在当时,杀两人的案件都是惊天大案了,一个犯罪团伙能够杀20多人,还没被发现,这简直就是不可思议。虽然心里极为震惊, 但我看她的样子又不像是精神不正常。”
黄国华马上向当时的赵副所长汇报,赵副所长也是将信将疑。第二天,赵副所长就以“赵局长”的身份,去见了徐骊。
那个上午,一起骇人听闻的案件就从眼前这个女人口中缓缓流出。
“她首先讲,这一年来,她过的日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并提出两条要求,一是想见一见 3 岁的儿子,二是请求枪毙时,不要五花大绑。”
徐骊交代,她原本是齐齐哈尔市一名幼儿园教师,1990 年 11月,她与丈夫吵架后出走,在火车站被贾汶戈搭识。贾以介绍工当作名,将她骗到讷河家中。当晚她被贾强奸后,贾用铁丝捆住其双手将她掐昏丢进地窖。
在满是尸体的地窖中,徐骊昏死了几天后,又支柱着爬出地窖。贾见没有杀死她,转念提出要徐合伙去抢劫,若不合作就先杀她全家。并且还逼着徐骊对着地窖中原有的尸体捅刀,同时拍下照片进行胁迫。
徐骊为保家人安全,在贾的威胁下,无奈成了抢劫杀人团伙中的一员。
此后,贾汶戈伙同李川、孙庆园、李小芳(贾汶戈妻子)及徐骊本人,在齐齐哈尔火车站、讷河火车站等地,以谈生意或介绍工当作名,将单身男女骗到家中,男的先抢劫,用尼龙绳勒死,女的先强奸后杀害,然后将尸体深埋在家中地窖内。
徐骊交代,同伙孙庆园和李小芳还留在当地。
与此同时,涌金派出所民警梁宝年等负责审查案犯李川,也获重大发展,李川的供述和徐骊基本一致。
李川还证实,他们携带的旅行袋内二张身份证人员郑某和张某, 已在 1991 年 4 月和 8 月,被他们这伙人所害,被害人尸体现在地窖内。
同时,通过失踪人员家属辨认,案犯携带的物品中,有一件衣服是张某失踪前穿的。
经杭州警方再三分析,徐骊和李川交代所有情节都相似,而且关在不同的地方,事先不可能有串供可能性。
10 月 23 日晚,就是徐骊交代案情的当天夜晚,上城区公安分局局长洪巨平在涌金派出所召开紧急会议。会上决定:
第一,贾汶戈马上转移到市局看守所,要保证绝对安全,不能让其自杀。
第二,对李川、徐骊的审问,继续由原审查人员加大审查力度, 摸清团伙作案情况。
第三,马上和事发地讷河公安联系,核查此案。
警察钟庆,当年是上城刑侦大队内勤,几乎参与了这个案件的每一次案情分析讨论会,发往讷河的电报也是他去拍的。
年轻时的警察钟庆,他的眼神里就已有了几分赤胆忠诚。@钟庆提供
“实事求是地讲,徐骊最早交代时,我们还是不太相信的,派出所也是不相信的,都说她是受刺激了,精神分裂了。
如何可能杀这么多人?在那个时候是不敢想象的。
23号夜晚,分局会议一结束,我晚饭都没有吃,骑着自行车赶到武林广场电信大楼,以加急形式,给讷河县公安局拍出了此案的第一份电报。”
当时电报大致内容是:我局抓获你县贾汶戈等人,据交代,在当地租某某房,杀害多人就地掩埋,其妻李小芳、同伙孙庆园共同参与作案。目前,此二人尚在当地负责看管埋尸房屋,请予以协查抓捕并请及时联系我局。
电报是一个字一毛四分钱,且连收件人姓名、地址都算钱。当时分局政委签发电报时,还心疼电报字数太多。毕竟那时候电报是真的很贵。
钟庆说:“电报拍出第二天,也是傍晚,周伟新副局长急急地把我喊去,说是讷河的回电来了,只有四个字,‘查无此案’。这让我们大失所望。”
周伟新让钟庆再跑一趟,重新拍电报,发给齐齐哈尔市公安局。这份电报拍出之后,齐齐哈尔市局的长途电话就打到了上城分局,告知:“现场已经挖掘出19具尸体,正在勘查,贾妻自杀,孙犯落网,我们马上派工作组到杭州,具体对接。”
一前一后,两个截然不同的反馈结果,让杭州警方有点云山雾海。但当案件被证实的瞬间,震撼、惊悚、不可思议等等复杂情绪,在分局大院弥漫开来。
案件惊动了公安部,在相关部领导的指示下,黑龙江省公安厅迅速组成一支由副厅长带队的专案工作组,赶赴齐齐哈尔讷河县。
当黑龙江省厅工作组赶到现场时,发现贾汶戈妻子李小芳已畏罪自杀。现场留有遗书,控诉贾汶戈。
工作组一边马上派人抓捕另一犯罪嫌疑人孙庆园,一边调集当地法医、技术人员在案发现场取证。同时,马上给杭州警方挂长途电话。
那个年代,挂长途长话要先和总机联系,之后,挂断电话,等总机转接到对方后,对方在话筒旁等待总机回路到达长途的那部电话,振铃之后接通。
当年的长途电话转播室@来自网络
这其中,市与市之间、省与省之间的电话线路只要繁忙,就要重新转接。距离越远,挂通时间越长,线路中断的几率越高。这也是当时杭州警方意识到案件的严重性之后,立即拍电报到讷河而没有选择打电话的真相。
如果,当时能直接拨通长途电话,把案件的调查情况说清楚,就绝不会存在“查无此案”这样的情况了。
而根据徐骊的交代,再次和黑龙江警方联系后,告知第一个地窖边上还有一个地窖,两个地窖里,都埋藏着尸体。
当地马上传来消息,第二个地窖里,又发现了22 具尸体。
老东岳旧看守所内景@徐平提供
案件基本清晰后,徐骊就没什么提审了,只等黑龙江这边来人。但黄国华依然每天都去看看她,因而知道了更多与她相关的详情。
“自从交代出了这个案件,看守所的同事们说,徐骊经常轻松地唱着歌,一点也看不出像个死囚犯的样子。
我问过她,问她为何在我这里交代,在苏州不交代。她就说了一句话,她说:‘我觉得黄警察你对我很好,所以我就讲。’
本来,给她买卫生巾这些都是正常的,换做别的疑犯提要求,我也会这样做的。他们虽然犯了罪,但基本的人格还是会被保障的。
提审中,徐骊讲过,她和丈夫两人感情不好,和丈夫吵架了离家出走,当时也没考虑好到哪里去。
就在齐齐哈尔市火车站四处徘徊时,被其实就在寻找猎物的贾汶戈碰到了。
贾汶戈谎称讷河工厂需要招工,神思恍惚的徐骊,跟着来到了讷河。
当天夜晚,贾汶戈先对她进行了强奸,然后把她勒死丢到地窖里去。没料到,徐骊并没有死,在地窖里昏迷了好几天后,苏醒过来,并且自己爬出了地窖。
贾汶戈觉得这个女人不一般,换做其他女人,就算是没有被勒死,在地窖里吓都吓死了,下面全部都是尸体。
当时,贾汶戈正好想要找个女的同伙,能够用色情去勾引。徐骊就是最好的人选。于是他又把她捆起来,嘴上塞着布,自己赶到齐齐哈尔专门去摸清她的家庭情况。
从齐齐哈尔回来,他就和徐骊讲,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跟我合作,二不跟我合作,我也不会搞死你,我会把你儿子先搞掉。
徐骊开始也曾逃跑过几次,但每次都被他们发现抓了回来,不是毒打就是关死人地窖。
就这样她彻底绝望了,只请求他们能够遵守承诺不伤害她的家人。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成了贾汶戈的帮手,把一个个单身男人引入这个魔窟,在犯罪的道路上越陷越深。
也许她真的是受了太多的苦难,仅仅是一个在我认为正常不过的的举动,就让她感动如此。
更多地了解了她在这个团伙的情况以后,我觉得她是受害人,她也还是一个可怜的母亲。
我经常会想到买些包子给她吃。我想北方人吃不惯我们这里的米饭。后来我才知道,北方人喜欢吃的是馒头,不含馅的。
我问了很多人,像徐骊这样的情况该不该判死刑?我觉得她不应该死,到处找法律界人士分析徐骊的情况。
我天天‘盯’着我们局长,我说,她如果不说,这个案子还不知道何时才干被发现,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被杀。
最终,我们分局确实是出了一个红头文件的,但并不是因为我的请求,重要考虑到,这是关于对徐骊有重大立功表现的一个证明。给出这个文件证明,也是我们杭州公安一种负责的态度。
11月9号左右,齐齐哈尔市公安局派了一个押解组到杭州来。
讷河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长来了后,每次吃饭每次哭,说出了那么大的案子,如何对得起父老乡亲。当时他还发着烧,在我们这打点滴。”
再一次也是最终一次见到徐骊,是在杭州火车站,黑龙江一行押解几人回讷河,杭州市公安局巡特警支队派了10多个民警负责杭州至南京段的车上押送。
当时,公安部为了加强重大案犯的押解安全,专门挂了一节车厢押送犯人。
那个早晨,黄国华一直跟着大部队也到了车站。临区别时,黄国华把一件棉大衣送给徐骊,以让她能抵挡沿途的寒冷。
那一天,黄国华剃掉了那一头浓密的乌发。@黄国华提供
当年,案件处于严格保密期,无论媒体还是公安内部都是没有任何泄漏。得不到案件具体信息,黄国华一直牵挂着,徐骊临刑前的心愿有否实现。
1992 年1月,徐骊在当地处决了。
同时,公安部的立功嘉奖令也下来了。省公安厅召开表彰大会,黄国华立了个人一等功。
“当时,我是不太想上台领这个奖。我们所教导员说,你有什么想法都没关系,但这个奖你还得要去领。
我上去领了这个奖。
那是个星期五夜晚,我一个人在马路边狂走,汽车频频从我身边呼啸而过。
我心里太不是滋味,于是走进一家小理发店,剃了个光头。
在别人眼里,个人一等功是无上的光荣,而在我看来,帆叶网,这是徐骊用人头来报答的一个交换。真正的罪犯就应该得到应有的惩处,但我觉得徐骊真不是一个彻底的坏人,她也是被胁迫的。
既然人家命没有了,我就把我自己的头发剃光,这样我心里也踏实一点。
从那以后的每个星期五,我都雷打不动地要去剃头,这个光头形象从那天起,整整陪伴了我28年。
这些年,我老不停地回想起这个过程的前前后后。
我也不是不打听,那年回去后,讷河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
有一年,听我们分局政委说,他去临近讷河的地方出差,听当地同行说,当年枪毙的时候,贾汶戈打了42 枪,因为挖出了42 具尸体,是为这些受害者报仇,而徐骊,只打了一颗子弹。
听说这些,是这些年以来,我心里最感安慰的一次,好似间接地印证了我当年的判断是对的。
人们常说,往事会被时间冲得越来越远。但并不都是这样,有些往事在记忆中会越沉淀越清晰。
那个案子之后,黄国华因办案出色被调去了上城区公安分局治安科,后又调去报警指挥中心,但他的精神和工作表现越来越不在状态。
至今,黄国华珍藏着自己当警察时的工作证。@黄国华提供
2012 年,黄国华46岁,向分局打了提前退休的申请报告。被批准后,他离开了杭州。
这次采访后的好长时间,黄国华每次回杭州来,都会到我们基金会或是来我家里,聊的就是那些最刻骨铭心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