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起案子给人以巨大的震动,一方面是因为案情曲折奇妙超乎想象,另一方面,检察、公安机关在办案过程中,即使在“DNA锁定目标”、“嫌犯承认罪行”这样证据确凿的表象下,依旧执着、审慎,不放过任何疑点或蛛丝马迹,最后成功将真凶缉拿归案,幸免了一起错案发生,可谓发人深省,极具警示意义。
2008年5月18日,初夏雨后的山东淄博市沂源县县城,树木着花、绿叶婆娑,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新气息。
上午8点左右,准备好早餐的房东赵大妈,像往常一样来喊房客宋丽颖起床吃饭,结果房间里却是空无一人。
31岁的宋丽颖,是沂源县徐家庄人,2002年她与丈夫离婚后,便跟着同村的两个姐妹远赴广东深圳打工。由于宋丽颖与前夫的孩子经常闹病,她的父母实在照顾不过来,因此宋丽颖便于两年前返回了家乡。
2006年4月,宋丽颖在县城妇幼保健院北巷胡同里,租下了一处60多平米的临街店面,独自开起了一家按摩发廊。最初,宋丽颖吃住都在发廊里,后来因为工作经常忙到深夜,她便又租下了赵大妈的一处两居室当作私宅。
平日里,宋丽颖出手阔绰、快人快语,又特别喜欢吃赵大妈做的饭菜,因此她每月多交三百元钱,赶上饭口的时候便在赵大妈家里吃饭。
早上,赵大妈见宋丽颖彻夜未归,便知道她又是在发廊里过的夜。因此,赵大妈便步行来到了北巷胡同。到了发廊门口,她见房门敞开着,因为担心屋内有其他人不方便,因此赵大妈便在门口停下脚步,低声呼喊了两声。
然而,发廊内却始终无人应答。赵大妈进了发廊前厅,依旧不见宋丽颖身影。当她推门走进里面的按摩间时,顿时被眼前场景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屋中血污狼藉,宋丽颖浑身是血,赤裸着上身、下身仅有一条内裤遮体,仰面倒在了血泊之中。
赵大妈见状,顿时吓得瘫软在地,她想爬又爬不起来,只能闭着眼睛一边拍大腿,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喊救命。闻讯赶来的几个街坊,见发廊里出了命案,仗着胆子总算把赵大妈拽了出来,众人便一起来到附近派出所报案。
警方接到报案后,迅速派出得力干警赶赴现场调查取证。经鉴定,宋丽颖头部、颈背部共有16处击打创伤,系遭金属类钝器袭击致颅脑组织损伤而死。警方在现场还发现,宋丽颖遇害处沉积了大量血迹,墙角处有涂抹血痕,血迹延伸到了卧室。显然,宋丽颖在卧室遇袭后,曾挣扎着想逃出屋外,最后却被杀死在了按摩间里。
由于案发地点位于昏暗小巷,案发时又正值电闪雷鸣的大雨天气,因此周围既无监控探头,也缺少目击证人,给案件的侦破带来了极大困难。
为了尽快抓获凶手,警方在对发廊周边展开走访、摸排,并对宋丽颖生前社会关系展开调查的同时,迅速在全县车站、宾馆和交通要道搜查堵截,盘查各色形迹可疑人员。然而几天下来,各路干警都是空手而归。
正当案件侦破陷入僵局之际,逐渐从恐惧阴影中走出来的赵大妈,又向警方提供了一条新线索:那就是在案发前一周的一天夜晚,宋丽颖在住宅楼里,曾与新交往的27岁男友贾海峰发生过激烈争吵。
真相是,贾海峰似乎发现了女友生意不够正当,她的私生活也过于混乱。贾海峰对经常出入发廊的不三不四男子,更是满怀醋意,于是他逼迫女友关掉发廊,想让她和自己一起到济南打工。宋丽颖却觉得男友管得太宽,因此提出分手,两人吵闹得不可开交。最后,帆叶网,贾海峰声称要砸了发廊后便扬长而去。
了解到这一线索后,侦查员们的眼前顿时一亮,贾海峰的行凶作案嫌疑陡然上升。为此,他们迅速围绕贾海峰这条线索展开调查。
经查,贾海峰是沂源县城户口,早年父亲遇车祸身亡、母亲改嫁,5岁时他便在爷爷、奶奶家生活。初中毕业后,贾海峰与社会上的闲散人员混到了一起,并因打架致人重伤和盗窃先后两次入狱。2007年10月,出狱不久的贾海峰,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宋丽颖,并以处对象的目的交往了起来。
然而,正当警方顺藤摸瓜展开谜团调查之际,却发现贾海峰早于数日前便已神奇失踪,爷爷、奶奶也全不知他的去向。鉴于贾海峰有作案动机,并有畏罪潜逃的重大嫌疑,警方随即全力追查贾海峰的行踪去向。
6月3日,警方通过旅客车次票据查询,以及贾海峰的一个狱友证实,此时贾海峰正在济南的一个商场里打工。随后,侦查人员赶赴济南将贾海峰成功抓获。
然而,警方在随后的调查中很快发现,贾海峰早在案发的前两天,便已在济南商场正式上班了。而济南距沂源一百五十多公里,且宿舍员工均证实贾海峰案发当晚并未离开宿舍,是以从时间上便已排除了贾海峰的作案嫌疑。
而贾海峰也向警方交代,自从他觉察出宋丽颖作风不正、从事非正当的发廊生意后,便不打算再与她处男女朋友了。之所以要在来济南打工前与宋丽颖把话说开,就是不想落下不辞而别的话柄。因此,那天之后,贾海峰不仅没太在意,反而有了理直气壮放手的借口。5月13日上午,贾海峰乘车来到济南,并经朋友介绍在商场里找了一份装卸工的工作。
贾海峰的作案嫌疑被排除后,警方的侦破工作彻底陷入了僵局。在随后的几年时间里,侦查员们虽然屡次审视该案,并对曾出入宋丽颖按摩发廊的70多名男子展开了隐蔽调查,但却依旧是毫无发展。
不过,从最初的侦破开始,警方便在案发现场完整、细致地提取了近百处物证,因为他们懂得,随着岁月的变迁,宋丽颖的命案或许日渐模糊,然而这些证据却是铁一般的事实“存在”,说不定何时便能派上大用场。
案发的当年,科学技术在刑侦领域的应用还不够广泛,沂源县甚至还不具备独立DNA检验鉴定条件。不过,负责此案的侦查员们,还是具有较强的前瞻意识,他们将从发廊提取的相关物证,区别送往省市公安机关,乃至公安部的DNA鉴定部门进行了权威鉴定。
然而,由于当年全国公安系统的录入数据,只包含了违法犯罪前科人员的DNA数据,因此并未比对出任何结果。
随着科学技术在刑侦领域的广泛应用,2014年的沂源县公安机关,也终于建立起了自己的DNA实验室。
当年的办案人员与鉴定人员一道,重新关注这起多年未破的命案,他们对发廊现场提取的物证,重新进行了筛查和DNA鉴定,并将结果录入全国公安系统的相关数据库进行碰撞比对,然而却并未比对成功。
彼时,全国公安机关的DNA数据库,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扩充完善相关数据。而当年的办案人员始终咬定青山不放松,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会再次录入提交相关数据,不厌其烦地进行DNA数据碰撞比对,以期发现命案真凶。
2018年9月初,山东省公安机关终于建成了,涵盖全省的男性DNA家族排查比对分析系统。沂源警方闻讯欣喜万分,他们将从发廊命案现场一双男性袜子中提取的DNA数据,率先录入到了省公安机关的家族排查比对分析系统。
结果,鉴定人员很快发现,这双灰色男袜上的DNA数据,成功碰撞比对上了沂源当地的一位吴姓老汉家系。由于吴老汉已经年近八旬,警方随即对吴老汉的两个儿子展开了深入摸排。
很快,老大吴俊福被排除了作案嫌疑;而老二吴俊义游手好闲、痴迷赌博,早年更是经常出入灯红酒绿场所,警方随即将其列为重大嫌疑人,并对他的血样进行了检测。结果显示,吴俊义血样中的DNA分型数据,与灰色男袜中提取的DNA数据染色体基因型号相同,极大概率为来源于同一父系。
依据这一权威鉴定结果,十年前的发廊命案凶手呼之欲出。为此案侦破持续奋斗了多年的一线干警们,为此摩拳擦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2018年12月26日傍晚,警方兵分多路,终于在县城车站附近,将持续跟踪数日的吴俊义一举擒获。
面对警方的突击审讯,吴俊义先是矢口否认,接着是承认曾到过宋丽颖的按摩发廊,并与宋丽颖相识且有过几次苟且交易,但对杀害宋丽颖的指控却是坚决否认。
警方随即向其讲明政策,告诫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并且敲山震虎地向吴俊义讲明:案发现场留有他抹不掉的铁证,如果拒不认罪,只能是死路一条。
对此,吴俊义在经过数日激烈、反复的思想斗争后,终于承认了因口角杀害宋丽颖的犯罪全过程。十年积案,凶手终于浮出水面,沂源警方在欣慰之余,立即将吴俊义羁押起来,并提请沂源检察机关予以审查批捕。
2019年元月,沂源县检察机关正式接手此案。然而,负责此案的检察院第一刑事检察部主任张晓霞,在连夜审阅相关卷宗时却发现,犯罪嫌疑人吴俊义虽然承认了杀害宋丽颖的罪行,然而他的供述详情,不仅与命案现场勘察情况严重不符,更存在诸多矛盾之处,可谓是疑点重重。
一是侵犯详情出入较大。吴俊义在供述侵犯宋丽颖的时候,声称案发当晚他是先杀的人,尔后脱掉被害人的衣裙进行了侵犯,而侵犯之后他便匆忙逃离了现场。然而,警方当年的现场勘察记录却显示,宋丽颖的衣裙上并无丝毫血迹,且被害人死亡时是身穿内裤的。
二是诸多供词与案发现场不符。吴俊义供述当年作案时穿的是黑色袜子,然而警方提取的却是灰色袜子。且吴俊义声称袜子并未丢弃在发廊屋中,而是被他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此外,对于宋丽颖的死因,吴俊义供述他是用铁链锁,连续对宋丽颖的头部、耳根部进行了四五次击打,才导致宋丽颖当场死亡;然而,警方当年的现场勘验记录显示,宋丽颖仅头部创伤便多达16,这与供词严重不符。
第三,吴俊义供述前后情绪变化较大。比如,在第二次供述时吴俊义就声称:“你们反复追问我行凶过程,又说现场有铁证显示我到过现场,因此我只好信口胡编了,本来我连这起命案何时发生的都不知道。”
张检察官审阅完全部卷宗,顿时陷入了沉思之中,她经过缜密分析后认为:一是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如果吴俊义真是发廊命案元凶,那么他对作案时的先行凶后侵犯,还是先侵犯后行凶这样的主要犯罪情节,肯定印刻在脑海之中,即使事过多年,他也不可能在这一详情的供述上出现差错;
二是虽然从现场灰色男袜中提取的DNA分型数据,虽然检测出了吴俊义的家族DNA分型,但也并不能排除其他与吴俊义祖上来源于同一族系之人的作案可能。
鉴于此,沂源检察机关经过审慎分析研究,最后作出了供词矛盾、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不予批捕的决定。随后,吴俊义被解除羁押、释放回家。
面对案件审理被驳回,检察机关不予批准逮捕的决定,沂源警方办案人员破获命案的高涨情绪一落千丈。然而,他们痛定思痛后决心改变侦查方向,侦查员们反复审视、甄别最初的原始物证,并进一步扩大侦查范围,他们先后对现场勘查提取的近百件物证,逐一进行了再次鉴定和DNA比对。
几天下来,一个惊人发现让侦查人员和鉴定人员全都错愕不已。原本,当他们在对当年案发现场东南墙角处的塑料水杯,以及卧室床头褥子上的毛发里,竟检测出了另一个陌生男子的全新DNA数据。这令侦查人员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原本真凶果然是另有其人!
随后,警方依据这一组DNA数据,通过山东省公安系统的男性家族DNA排查系统,很快锁定了沂源县大张庄镇曹家村的房玉亮(化名)家系。警方随即将具有重大作案嫌疑的房玉亮缉拿归案。
为了慎重起见,警方将房玉亮的血型血样、指纹脚印,与案发现场提取的DNA数据,以及现场的指纹脚印物证进行了全面比对,结果确认均为房玉亮所遗留。至此,警方终于锁定了发廊命案的真正元凶。
面对铁证如山,房玉亮最后供述了自己杀害宋丽颖的犯罪经过。据其交代,2008年5月17日傍晚,房玉亮从淄川赶到沂源县城与朋友谈一笔装修生意,因生意最后没有谈成,房玉亮便独自跑到一家街边酒馆喝起了闷酒。
喝完酒之后,房玉亮想在附近找一家旅馆住一晚,明天上午再返回淄川。当他行至妇幼保健院北巷胡同的一处发廊时,正赶上宋丽颖在门口延揽生意。房玉亮借着酒劲儿,半推半就地进了宋丽颖的按摩发廊。
随后,房玉亮在与宋丽颖发生不当关系后,便想在卧室里休息一晚。然而没过多长时间,宋丽颖接了一个电话后,便以又有新的客人要来,督促房玉亮立即离开。由于外面正下着大雨,房玉亮根本不愿意离开。为此,两人开始对骂并发生了撕扯扭打,最后气急败坏的房玉亮,从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掏出一个铁扳手,照着宋丽颖的头部、颈部便是一顿疯狂击打。
见宋丽颖倒在了血泊之中,房玉亮又用扳手打了她几下,然后用拖布破坏了现场,并翻走了宋丽颖衣服里的一千多元现金,作出了图财害命假象,企图以此干扰警方的办案方向。
等待房玉亮的,必将是法律的严惩。
一起长达11年疑难命案,经过公安机关、检察机关的联合努力,几经波折,终于拨云见日、水落石出!而吴俊义之所以险些蒙受不白之冤,也是因为他寻花问柳,曾于案发的一天前到过宋丽颖的按摩发廊,并遗留下了DNA物证所致!诚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相信他下半辈子,也许再不敢出入不当场所了吧!
此案之侦破,可谓功在科技、贵在坚持吧!在刑侦技术不断取得进步的同时,检察人员、公安人员锲而不舍,执着审慎,矢志不渝,才换来了沉冤昭雪、正义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