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016年9月16号凌晨四点多,一名女孩,神色慌张地闯进了黑龙江省肇东市急救中心。她喊着“家里有人病情危重”,要求120立即出车进行抢救。来到现场,眼前的一幕让现场人员头皮一麻。
“一位女士坐在椅子上,身体歪斜,身上绑得很结实。上前一看,发现她已经死亡了。”
闻讯而来的警方看见被绑的受害人,也十分震惊。
她双手背缚,从脚,到腿,到腰,到胳膊,胶带和绳索相缠,还用上了米尺、领带、铁质的衣服挂。
看起来,家里所有能够用来绑人的东西,都用上了。
一系列追查,警方描述
“被害人属于接受式的捆绑,没有一点反抗的痕迹。”
犯罪嫌疑人,便是深夜求医的女孩,陈欣然。
死者,是她的妈妈李梅。
她囚禁并虐待了自己的生母,长达8天。前几天只是限制母亲人身自由,在知道母亲偷偷和外界联系后,她怒而将其捆绑在椅子上。
在最终的四五天时间里,没有给母亲进食,也没有让她喝水。
经尸体解剖后发现,李梅的胃里空无一物,死于“呼吸、循环衰竭”。
她是活活饿死、渴死的。
除此之外,法医还在李梅的身上发现轻微的外伤。头部、肩膀、背部……布着点状、星状的伤痕。
那是陈欣然用电棒电击、用甩棍打出来的。
警方的问讯视频中,陈欣然说起折磨母亲的详情,哭得几度失控:
“她不消停,我就打两下。”
02没人会想到,一个花季少女会囚禁自己的母亲,并虐待其致死。但对陈欣然的父亲陈刚来说,他该有警戒心的。
这不是她首次控制母亲。
早在酿下惨剧的前一个月,陈欣然就曾把母亲绑在卧室的拳击沙袋上。
她拍摄了一段长达11分钟的视频。视频里,陈欣然穿着训练服,戴着拳击手套,手拿甩棍,时不时打、捅、抽在母亲身上,还戏谑地讽刺:
“多轻啊。”
李梅嘴巴被胶带封住,几次含糊不清地抗议:“我是你妈,你干什么。”陈欣然十分不屑:
“你早就不是我妈了,是我妈就可以随便伤害我?”
反抗无效,女儿再打她的时候,李梅只回以沉默。陈欣然给父亲陈刚打电话,向他要钱。陈刚觉得女儿的行为太过分,不能纵容,没有妥协,在丢给女儿一句“你觉得你这样能达到什么目的”之后,关机了。陈欣然没有招了,便把母亲放了。
只是在松绑之前,用刀刺伤了李梅的大腿。
03绑架母亲,勒索父亲,这个三口之家的僵局,要追溯到2015年。那年,15岁的陈欣然没考上当地最好的一中,她向父亲提出复读,遭到拒绝。家庭关系开始紧张,争吵和裂痕悄然发生。起先是初三暑假,陈欣然结识了一些“头发剪得很短、成绩不好、游手好闲”的朋友,她向李梅提出自己也要剪短发。不顾父母的极力反对,陈欣然还是在高一开学前,把脑袋剃成了半边光头,半边长发的“阴阳头”。
暑假过去,陈欣然跟不上高一的功课,放学后还总是和那群朋友玩到很晚。陈刚和李梅希望女儿可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更担心女儿在校外的安全。便开始跟踪、限制女儿的交际圈。
父母的行为,在陈欣然眼里变成了蛮横和控制,刺激她更加叛逆。
陈刚发现,陈欣然和校外一家经营奶茶店的38岁老板娘张南,很聊得来。他觉得张南和他差不多大,应该能理解做父母的不易,便拜托张南多劝劝陈欣然,专注学业。这大概是陈刚的人生中,最追悔莫及的决定。因为他后来才听闻,张南16岁离家出走,一个人在外面“混了好几年,不是好人”。然而和张南走得越来越近的陈欣然,离家人越来越远。甚至,她开始对张南有了异样的情愫。
“从很迟回家,到不回家,去张南那里过夜。”
陈刚开始胆怯,他强硬地限制陈欣然去张南那里。这一次,陈欣然彻底爆发。
频繁的歇斯底里的争吵,和越来越强叛逆心,让她想要和父母断绝关系。
042015年年底,陈欣然上网找了一份“断绝关系书”,填写后发给了陈刚。她要求父母向她支付自己到18周岁的生活费,不用再管她。陈刚和李梅拒绝后,2016年1月刚放寒假,陈欣然就离家出走了。整个寒假,陈欣然一直没回家。陈刚和李梅想到了张南。他们调取了张南家附近的监控,发现女儿这段时间,果然是在张南家过夜。
夫妻俩通过各种途径联系到张南,希望她能劝说女儿回家。然而不管他们如何央求,对方的态度都叫人恼火。
“她就说自己不知道。”
无奈之下,陈刚让亲戚联系陈欣然,谎称爷爷生病,把她骗回了家。回到家后发现这是一场骗局的陈欣然,再次和父母大吵一架。这一次,她离开了肇东。她去到100多公里外的大庆,在一家夜店里找了份切果盘的工作。而跟过去的陈刚,见到了自己此生最难忘的一幕。陈欣然的身边,依然是张南。她和女儿一起住在宾馆,花的还都是女儿的钱。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必须找一个全封闭的学校,她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
05陈家人集合在一起,做了个决定。他们联系上山东一所名为“科技防卫专修学院”的学校。这是一家专门针对存在网瘾、逃学、厌学、离家出走等心理障碍的学生开办的学校。
对陈欣然来说,这也是她的梦魇,是她人生中“恐怖、自私、失格的牢笼”
在当时填写的入学报名登记表里,陈刚写道:
“对父母的管教不理解,非常反感,甚至恨父母;有不回家住的现象,常与年龄稍大的阿姨在一起,并非常听她的话……”
填写完资料,学校派了两名教官,与陈刚和一起踏上了“接陈欣然归校的路”。2016年2月,陈欣然在大庆夜店的宿舍里,见到了父亲、小姨和两个陌生人。在她后来网上发表的帖子里,重现了当时的被“抓”去学校的情景:
“门在我打开的瞬间发出了很大的声响,进来了两个健壮的男人,还有一帮不知名的远方亲戚。还有一个,是我的父亲。”“那两个男人冲进来摁住了我,然后我就被架了出去。父亲在一旁冷冷的看着,还带着仇恨。”
她试图在跳车逃跑,失败了。气得一位教官抓着她的领子,扇她脸,把她的嘴角打出了血。途中,教官接过两次父亲打来的电话。每次接完电话,打她就会打得更狠。
陈欣然把这笔账算在了父亲头上。
她觉得,一定是父亲让教官对她严加管教,让她吃苦。
06车子开了一天一夜,到了学校后,陈欣然被没收手机。不能上网,不能走出校门,一举一动都在监控之下。陈欣然觉得,比起被关在那里劣迹斑斑的孩子,她什么都没做错。
她对学校的痛恨与日俱增,向小姨描述学校里的情况时,她说:
“学校非常恐怖,有内幕。教官让学生端着饭碗,蹲在大便旁边吃饭。教官打人时是没有理由的。”
她小姨觉得,孩子只是在夸大其词。人只要不闹不作,如何会平白无故挨打。3个月的新生期过后,陈欣然盼来了父母。曾经那么叛逆的她,首次跪在了父母面前。
她说自己过得很不好,被体罚,身上起了疹子,三个月没来例假,央求陈刚和李梅把她带走。但陈刚觉得,女儿外表一切如常,也许她说的不是真的。因为当初见到教官时,他们曾特地询问“会不会打骂孩子”。教官回复道:
“不可能,如果打骂孩子,学校会存活这么久吗?原因是这样的?孩子就是在家长前一个样,到我们这就好了。那么多学生,我们打得过来吗?原因是这样的?”
权衡再三,陈刚告诉女儿:“再待一年。”陈欣然绝望了,崩溃了。“是他亲手把你推向那个深渊,但是你一点点爬上来之后,再次见到他时。他不仅没有拉你一把,还把你踹了回去。”趁着父母带她出学校看病的机会,陈欣然逃跑了。
07陈刚夫妇四处粘贴寻人启事。几天后找到陈欣然的那一刻,夫妻俩痛哭流涕,宣誓不再送她回校。
一家三口在济南玩了3天,彻彻底底地沟通了一次。陈刚还为女儿报名参加了一个体育练习班,教练对陈欣然的评价很好,她也很乐意继续练习。
只是,父母迟到的温暖,没能将少女心里的冰山完全融化。
彼此相安无事了几天,陈刚最胆怯的事情又发生了:
陈欣然,又和张南走到了一起。
他暗地里去找张南,希望她可以离开女儿。结果这事被陈欣然知道,父女冲突集中爆发了。她报复性地砸了父亲的车窗,拍下了两张照片。
几天后,她又和父亲吵架,气得陈刚犯了心脏病。陈欣然没觉得内疚,反而挺开心,拍下了父亲急救的照片,父女关系降到了冰点。出院后的陈刚心冷了,他离开家,在外面租了一间房住下。
家庭四分五裂,李梅夹在父女俩之间。她想用母爱感化女儿,可不仅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帆叶网,还让陈欣然觉得是父亲派来监视她的。
她越来越恐惧。
无时无刻都胆怯自己再被教官抓走,回到曾经的深渊。
她趁机换了家里的门锁,赶走了母亲,一个人独居。
08可是,不安依旧围绕着陈欣然。8月初,她再次向陈刚提出,给她5万块钱,算作她去哈尔滨上体校的学费和成年之前的生活费。陈刚不肯妥协,拉黑了陈欣然。他不知道,女儿的情绪已经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也就是这时候,陈欣然首次控制、捆绑、虐待母亲。
这件事让陈刚和李梅意识到了女儿想上体校的迫切。他们私下联系了北京等地的体校,咨询入学事宜,告诉陈欣然再等等。但陈欣然不再信任父母,她觉得父母在搪塞她,随时会把她送回山东的学校。
等到9月初体校开学,父母还没给她消息,她急得要“疯了”。9月8号,不放心女儿独居的李梅再次上门。
这一次,开门的是死神,也正是文章开头的那一幕。
警方说,陈欣然最想要的是学费,其次是想让妈妈尝尝挨打的滋味。
她想让妈妈知道,自己在山东学校遭遇的是如何样的伤害。
她把一切痛苦,原封不动地还给生养她的母亲。
捆绑、虐待母亲的最终一天是9月15号中秋节,陈欣然发现母亲已经很虚弱了。那晚,她在家庭微信群中,拍了一张母亲肿的很高的脚面,发了一段话。
“她真的快不可以了,你们真的不理吗?原因是这样的?只要陈刚答应我的要求就行了,我也不想怎样,可是陈刚一直沉默下去真的会出事的。”
这时候亲戚才知道这一家发生了什么,看见妻子这张图的陈刚,也终于妥协了。他给女儿打了3万5千块钱,然后赶到家门口敲门。陈欣然其实准备放人,但胆怯父亲对她有别的安排,犹豫之下没敢开门,也没放开母亲。
被绑在椅子上奄奄一息的李梅,就这样耽误了最佳的医治时期。
09庭审之后,陈欣然等来判决。2017年5月底,她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
一个孩子怎么走到了弑母的地步?
明明当初的小女孩,会在日记里亲密地写下“妈妈,我爱你。”会穿着花裙子,告诉爸爸要将自己全部的零花钱,作为汶川大地震的捐款。
然而此时隔着铁栅栏的她,只剩愤愤的恨意:
“杀了她我也不懊悔,帮凶也有错不是吗?原因是这样的?小时候我爸打我她还会护着我,但是大了之后她只会站在我父亲那边。”
再过一段时间,陈欣然就要出狱了。时间吹不散的父女的伤痛,把警醒和深思再次提到我们面前。
1、缺爱的孩子,只能向外寻找爱。
严厉的父亲+附和、顺从的母亲,这个存在于无数家庭中的家长角色定位,造就了亲子关系的疏离。
所以,16岁的陈欣然,才会憧憬38岁的张南。
如她所说,张南承载了她所渴望的理解、关心、呵护、认同、尊重和安全感。
2、教育孩子的前提,是和善而坚定。你可以有自己的原则,却不是以一种简单、粗暴甚至是暴力的方式来实现。
陈欣然对父亲的积怨,重要来自于父亲的处处控制和干涉。她一直讨厌长发,但父母不允许她剪短发;小学她首次学跆拳道,爱上了运动,陈刚叫她安心学习;初中她正式向父母提出专门练体育,陈刚断然拒绝,禁止她参加体育比赛;高中她逃学,陈刚将她抓进特殊学校。
父女间相处,总是伴随着争吵和打骂。生硬的教育方法,催生了孩子的极度逆反。
3、我们都是首次当父母,却不是第一天当父母。
教育是长久的修炼,也是父母逐步进步的实战。
我们可以在一段时间内犯错,但不能永远在孩子身上重复自己的错误。
4、规矩的背面,是亲情的修复,爱的主动表达。
陈欣然入狱服刑后,心理咨询师曾鼓励陈刚和女儿面对面说出“我爱你”三个字。李玫瑾解释说,父母在教育孩子过程当中,你要管理他和控制他的同时,也要通过你的行动去显示爱。
让孩子知道,管和控对应的不是厌和恨,而是以爱为前提的、平等的沟通和建议。
10后来,陈欣然当着父亲的面,说出了自己的悔过。她说自己不给妈妈吃东西,是因为饿着她就没有力气和外界联络了。没料到,会造成这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