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冈市，地处湖南省邵阳市西南处，资水上游。在这片土地上，人们世代辛勤耕耘，繁衍生息。东汉时期为都梁县，三国吴分置武冈县，明朝改州。1912年重新改为县。建国后兴建了大圳、威溪等渠道贯穿全县，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改为县级市。由于它在地理位置上的优势，几年来成为远近闻名的农副产品集散地。

与市区仅一站之隔的邓元泰镇是一个不足三万人的乡级小城镇，随着武冈市的繁荣它也富饶起来。本文这个长达一年争论不休的案子，就是在这里发生的。

公元1994年2月3日，农历腊月二十三，按照我国传统习惯是小年了。新年的爆竹声噼啪不断，过年的喜庆开始弥漫整个小镇。这天早晨，袅袅晨雾渐渐散去，太阳懒懒地照着邓元泰小镇的鹅卵石路上。沿街的市场已有许多农民在这儿出售新鲜蔬菜和土鸡等，顾客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到处洋溢着节日气氛。

入夜，喧闹的市声渐渐远去。湛蓝的苍穹上，皎洁的月轮，与街头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相辉映，构成另一派迷人的景色。

突然，南街口上传来一阵恐怖的叫声“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们闻声而出，纷纷跑过来看究竟。只见百灵电器服务部门前已挤了一群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不一会儿，几辆警车闪着警灯开到门前，从车上跳下几位警察，迅速把现场封锁起来。邓元泰派出所的民警接到报警后就赶来了。

临街的百灵电器服务部为两层砖木结构小楼，楼下是二十五平方米的门脸，经营电器;楼上是主人的卧室。楼下穿过门脸房就是厨房。当警察推开厨房的门时，只见一个女孩吊在厨房后门的门框上。他们走过去仔细检查，发现女孩已经死亡。于是，他们戴着白手套谨慎小心地把尸体解下来放在地上。其他警察立即勘查现场，并把几位知情人带到楼上房间进行问话。

二、祸起裸体扑克牌

当天夜晚七时左右，租居在该镇南街口上的百灵电器服务部老板颜东波路过“阿红发廊”，被店主黄英玉叫住。颜老板一看是漂亮的黄妹子叫他，就喜不自禁地推门而进，说道“黄妹子，要你亲自给我洗头发。”没料到洗到一半时停电了这在邓元泰镇是经常的事。黄英玉笑嘻嘻地拿出了备用蜡烛点上，继续给他洗头。由于都在一条街上做事，大家都很熟。所以，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扯起了闲天。恰好，颜东波的妻子林玉梅从店外经过，从玻璃门外看见秀丽的黄英玉正在蜡烛下为丈夫洗头，两个人还说笑不已，心里不禁一阵生气。

她推门进来，抱着两只胳膊在胸前，对颜东波讽刺道：“哟，你如何早不洗头，迟不洗头，偏偏停电了来洗头?就不怕冻坏脑壳?”说罢，转过身气冲冲地走了。

颜东波是个有名的怕老婆，看见老婆怒气冲天地走了，心慌起来，督促黄英玉快快洗完便回到了家里，此时林玉梅还在气头上。林玉梅见颜东波悄无声息地回来，仿佛真跟做贼似的，心里顿时火冒三丈。她不顾有几个邻居正凑在他家里看电视蓄电池供电，粗声粗气地喊道，“颜东波，你给我老实讲，你和黄英玉是什么关系。”

颜东波到底是男人，对这种事情有点不好意思，但他知道他这个醋妻的脾气，只好低声下气地说:“我们没有任何别的关系，你如何总是不相信我呢?”他一副无奈的样子。旁边的邻居看到他的样子都在偷偷地笑。

林玉梅可不是好糊弄的。她从不相信世上会有“不偷腥的猫”。她把正在楼上做功课的女儿喊下来:“晓晓，你把黄英玉叫到这里来，我要当面问她。看她安得什么心?”晓晓当年十岁，从小就见惯了妈妈骂爸爸。现在见妈妈的泼劲又上来了也不敢吱声，就“嗯”了一声跑出去了。

晓晓来到黄英玉的店里见她不在，出来一寻找，见黄英玉正在对面的电器部里和老板夏林聊天。晓晓慢慢地走过去。黄英玉见晓晓过来也没理她。晓晓说:“黄姐姐，我妈叫你过去。”

“什么事啊?”二十六岁的黄英玉一口发嗲的普通话。她是邻县隆国县人，几年前在广州打工挣了一些钱，因其大姐嫁到邓元泰镇，便于去年十月到这里开了一个发廊。由于她长得漂亮，又在广州呆过几年，见过一些世面，所以来到这里没多长时间就招得一些男人像没头的苍蝇一样，成天没事往她店里钻。到武冈半年，和她相好过的男人大概也有七八个了。这条街上的女人都看不惯她。

晓晓说:“我妈现在正在家里和我爸爸发脾气，说你勾引我爸爸，你去解释一下吧。”

黄英玉觉得林玉梅的行为太可笑了，她和夏林一边笑着一边说:“这种女人看不住自己老公反赖别人。我才不会去的。”便不再理睬晓晓，自顾和夏林聊起天来。晓晓见黄英玉一点也没有去的意思，只好先回家了。

回到家，林玉梅见晓晓没把黄英玉带回来，就把孩子骂了一顿，然后，自己气势汹汹地出门去找黄英玉。这时候，黄英玉已回到自己店里，她见林玉梅一脸怒气走过来并不搭理她。林玉梅说:“姓黄的，你到我那里去，我有话问你。”黄英玉没理她。

突然，林玉梅像失控了一样，冲上去拉黄英玉，硬是把她推推拉拉扯进了自己的店里。

进屋后、林玉梅从楼上卧室拿来一张裸体扑克牌红桃 A问道:“你为何要把这张扑克送给颜东波?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黄英玉被问得莫名其妙。原本这是两天前颜东波在黄英玉店里打牌时私藏的。后被林玉梅发现，颜东波就推说是黄英玉送给自己的。林玉梅怀恨在心，于是引发了今晚的大战。

这时，颜东波看见林玉梅手中拿着这张牌在张扬，有点难堪，便一把抢了过去，却又被林玉梅夺了回来。她扬手打了颜东波一记耳光，将扑克扔给黄英玉，说:“你送给颜东波的礼物，我退给你，你要是想上家里来，我就让位给你。"

黄英玉十分恼怒，脸涨得通红，说道:“老板娘，今天夜晚你要讲清楚，我在邓元泰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当众败坏我的名声，丢我的脸，今后我还如何做人?”谁知，林玉梅“嘿嘿”一阵冷笑，更加骂开了。黄英玉不饶她，针锋相对反唇相讥，两人大吵起来，惊动了街面上许多人来看热闹。黄英玉质问道:“老板娘，你今天到底讲不讲清楚?”她见林玉梅还在连讽带骂，就走进林家厨房，关上门，疯狂地嚎哭起来。林玉梅见状火冒三丈，边踢厨房门边说:“你不要在我的店里放赖，你给我出来。”她见黄英玉没有回答，便说:“好，就让你待在这里，我去喊人来!”林玉梅见黄英玉总不开门，就到她小姑子颜时云家去了。直到十二点，林玉梅才和颜时云一起回来。林玉梅问仍在柜台里修理录像机的颜东波:“黄妹子走了没有?"

“还在里面。”颜东波头也没抬，继续修东西。林玉梅径直穿过房间去敲厨房的门，见里面漆黑一片，没有动静，心里有些发毛。她先是凑近门缝小声喊“黄妹子，黄妹子，开门喽。”不见回音，便高一声低一声，一遍遍呼叫黄英玉，但仍然没有声响。她从厨房门窗户处往里看，发现厨房的后门开着。于是，她打着手电与丈夫颜东波绕到后门去看。他们发现，黄英玉已在厨房后门的窗户上上吊了。

这就是本文开始的一幕。

经过现场勘查，死者黄英玉是用一根电线悬吊在厨房门框上的。全身衣服自然，鞋未掉，颈部有两道明显的索沟。

在案情分析会上，经过法医的尸体检验分析，大家一致认为:黄英玉系自缢死亡。法医出具了第一份法医鉴定书。

邓元泰派出所在颜东波夫妇与黄英玉父母及亲属之间进行了协调，最终他们在协商一致的情况下对黄英玉的后事作了妥善处理。

三、开棺验尸

然而，还没有从悲痛中苏醒过来的黄英玉父母仿佛有“上当受骗”的感觉，一个好端端的女儿如何会一下子就没了，他们无法接受自杀的结论。在黄英玉下葬的那天，黄母抱着死去的女儿嚎啕大哭。引得全家人都非常难受。他们觉得事情不会是那么简单。

英玉到底是如何死的?她嫁在邓元泰的大姐听到了不少说法:

“那个林玉梅是个特别泼的女人，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英玉死的那晚，两个人吵得好凶喽，最终还动手了。"

.....

听的消息越多，黄家越伤心。越觉得英玉死得不明不白。于是他们决定要上告，要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的权益。春节期间，黄家人奔走于武冈市人大、市委政法委等有关部门，请求政法机关立案查明女儿的死因。

一九九四年三月二十五日，武冈市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以“94信访字第 75 号”将控告信批转武冈市检察院

“请你处处理，直接答复本人。"武冈市检察院迅速组织力量开始调查。初查小组来到现场察看，并调查走访当地群众，觉得黄英玉自杀疑点很多：黄英玉上吊的缢绳是从柜台旁边的电风扇上剪下来的电源线，而事发前后颜东波正在柜台里修理录像机，怎会没有发现呢?

上吊时会发出声响，厨房离柜台只有三米，难道颜东波没有听见?

死者是从深圳、广州学艺回来的，比较开放，似乎不至于为了几句嘲讽的话就去寻死。

.....

调查组决定开棺验尸!

六月三日，邵阳市检察院法医、洞口县检察院法医与武冈市检察院法医等人来到邓元泰，对黄英玉开棺验尸。这时，死者已入土两个多月。打开棺材，一股腐臭冲鼻而来，尸体已有些腐烂。死者颜面及全身表面呈泛绿色，眼、口均呈巨人观蘑菇状，胸、腹部到处有尸绿和血管网，皮肤有形成的腐败气泡，四肢未见明显腐败。他们在脖子处果然发现两道索沟。因尸体已经腐烂，索沟印迹隐约可见，但足以证明了一些原因。经过五个多小时的尸体检验，法医确定黄英玉颈部留有两种不同性质的索沟痕迹，属两次形成，符合死后伪装上吊所致。

有经验的法医都知道这种常识，死者颈部的索沟如果是一次形成，说明是自缢死亡;如果索沟是两次形成，说明是被凶犯勒过后，又伪装成上吊形成两次索沟。

六月十二日，邵阳市人民检察院出具检察技术鉴定书:黄英玉系生前被他人勒颈致窒息死亡。在这期间，林玉梅、颜东波、林清海、颜时云颜东波的妹妹 等四人先后被武冈市人民检察院收容审查。为防止串供，四个人被区别关押在武冈、新宁、洞口、新邵四个看守所。

邵阳市人民检察院和武冈市公安局的鉴定结果截然相反。自杀?他杀?公安、检察各执一词，以致在湖南省引起了长达一年的争论。此案先后经过了五次法医鉴定，成为当地轰动一时的命案。

审讯工作旋即围绕法医鉴定展开。

六月二十九日，在对颜东波的第七次审讯中，他交代了“是林玉梅将黄英玉勒死的，我们四人一起将尸体悬吊伪装现场”的事实。随后，林清海、颜时云、林玉梅也先后在第九次和第八次审讯中供述:是林玉梅勒死了黄英玉，现场是由他们几个人伪造的。

七月十二日，林玉梅承认自己勒死了黄英玉。

七月二十六日，颜东波被逮捕。

七月二十九日，林玉梅、林清海被逮捕。颜时云因身患疾病，被取保候审。

四、翻供

颜东波当年三十八岁，高中毕业后当过了一年老师。不久，结婚生子，并和妻子林玉梅开了一家电器店，一家人和和顺顺过得很好。不想因老婆吃醋惹出“黄英玉之死”的风波，从此一家人不得安宁。

由于受不了没完没了的审讯，他遂编造了一套“犯罪经过”。可供述之后，更大的痛苦又包围了他。他不断地自责觉得对不起妻子和孩子，颜东波懊悔了。八月六日，他在“狱中留言”中痛斥自己颠倒黑白、无中生有，陷患难之妻于绝境的行为。他写道:我不知道还我清白的那一天还要等待多长时间，假使有那么一天，我的委屈可以申述，我的案子得以弄清，我将深深地感谢法律的公正。”

七月三十日，林玉梅翻供。面对两名，她一口咬定“我没犯一点罪”，“我要求实事求是，把事情查清。”尔后，林清海、颜时云亦区别在检察院侦查中和法院送达起诉书时翻供。

还是在六月三日检察院开棺验尸的同一天，邵阳市公安局曾接到市检察院的通告：武冈市公安局把一起他杀案错误地定为自杀。

邵阳市公安局立即派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率法医、痕迹工程师赴武冈，调查事实原因。来到武冈后，他们调阅了全部检验材料、现场照片，又到现场复勘，甚至还做了模拟实验、得出结论:黄英玉系自杀。

邵阳市公安局出具了第三份法医鉴定书。

八月二十三日，邵阳市检察院向邵阳市中级法院起诉，指控林玉梅犯故意杀人罪，颜东波、颜时云、林清海犯包庇罪在包庇罪中，颜东波起重要作用，系主犯，颜时云、林清海系从犯。然而，在法庭上，四被告当庭翻供，不承认谋杀黄英玉，要求法院以事实说话。全国数十家新闻媒体报道了这一结果。

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武冈市公安机关成了群众议论的焦点。自杀?他杀?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聊天的话题。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受理此案后，决心得出一个正确结论。

邵阳市中级人民法院指派刑事审判第一庭庭长担任主审法官，组成合议庭。十一月七日至八日，法院在武冈市人民法院审判庭公开审理。法庭上，辩护方和公诉方的律师就有关问题发生了激烈辩论。

辩护方律师咄咄逼人地问道:“为何两次法医鉴定结果不一样?”

当公诉人宣读起诉书后，林玉梅等四名被告当堂喊冤我们没有杀死黄英玉和包庇林玉梅!”“请求法院秉公执法！”

法庭根据庭审调查、法庭辩论及本案现有证据等情况，宣布休庭，延期审理。

为了把事实搞清楚，庭长提请批准，委托湖南省公安厅法医检验中心对黄英玉的死因及死亡性质进行第四次鉴定。湖南省公安厅厅长李贻衡指示:事关生杀予夺，要有百分之百的准确度。

十一月二十四日，省公安厅法医室主任组织公安厅法医师、长沙市公安局法医、衡阳市公安局法医并邀请省高级人民法院法医等一行六人赶赴武冈因省高院法医出差，未邀到进行现场勘验。

勘验完毕，法医们各抒己见，展开争论，最终形成一致结论。在十二月二日，湖南省公安厅法医检验中心拿出法医学鉴定书，鉴定结论为:死者黄英玉系生前自缢死亡。

这是第四份鉴定书。

然而，分歧依然存在。省检察院法医没有在鉴定书上签字。他们认为不能排除他杀可能。这个案子已有了四份法医鉴定书，却仍然没有明确答案。公安、检察两家机构的重要分歧有两点:死者是否先被人勒死然后再伪装成上吊自杀的?死者脖子上的两条索沟到底是一次形成还是两次形成?对这两个问题，双方各持己见，谁也无法说服谁。

此时，省公安厅法医室聂主任想到了一个谜团武器，请全国公安机关权威法医陈世贤来鉴定。

此时的陈世贤手头已堆积了很多案子，实在无法抽身去武冈。他说:“你们把全部材料送来，我给你们做一个文证审查吧。” 十二月三日，聂主任带好全部案卷，北上求助。

陈世贤对送检材料仔细后认为，死者身上的特征完全符合自缢死亡的症状。因此，他在《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 上写道:······死者颈部索沟根据其受力程度不同有表皮剥脱，皮下出血的轻重程度不一，但无认定死后索沟的依据。颈部右侧索沟交叉处可见到三条索沟，系位于内侧的绳索向上滑动造成，颈部索沟符合绳索绕颈二周一次形成。结论:黄英玉系自缢死亡。

但是，邵阳市检察院否定了陈世贤的鉴定，以“现因被告人翻供，需重新侦查”为由、送达撤回起诉决定书。省高级人民法院主管业务庭作出“撤回起诉无法律依据，应继续开庭审理，并依法作出判决。”的答复。邵阳中级法院全案报送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

省高院受理此案以后，院长先后六次召开审判委员会，分析案情。省政法委经联合办公会议研究决定，由省高院组织聘请公安部、最高法院、最高检察院的法医专家对黄英玉的死亡性质做最终复核鉴定。

公安部派出的是首席法医、主任法医师陈世贤教授。

五、溯本清源

一九九五年八月二十二日，陈世贤与各位专家来到湖南省长沙市。他们于当天听了简单的情况介绍。

八月二十三日，一行人马不停蹄赶往邵阳。由于事情已经发生一年多，死者尸体在上次开棺验尸后即被死者亲属火化故专家们无法再检验尸体，只得夜晚分头审阅案卷材料。八月二十三日中午十二点多钟，专家们到达邓元泰镇。陈世贤一行来到这座两层楼的房子。

由于当事人都被拘留，现场已被封存起来，但经过几次反复勘查，现场已经有所破坏。

武冈市刑警队长给大家介绍情况。陈世贤一边听，一边细心地察看周圈情况。他发现厨房门关上以后，里面发出的声响，外面很难听见。有的法医提出“在厨房里自杀发出动静应被人听见”的观点是站不住脚的；而当时店老板颜东波正在一心修理录像机，他很有可能听不见厨房里的声响。

然后，陈世贤来到死者上吊的后门处，他这次重要是想看尸体的悬挂点。因为有些他杀伪装自缢的案件，尸体上的生活反应尤其是颈部索沟极似自缢死亡。这样，就需要靠法医的眼睛来识别，其中之一可以通过悬挂点来鉴别，因为有些他杀后伪装自缢的现场往往找不到合乎情理的悬挂点。这样从悬挂点的位置在一定程度上即能看出端倪。当作一名权威法医，陈世贤与众不同的一点就是，他很在乎第一现场的勘查和对现场的分析。法医是要以事实说话的，根据多年的法医经验，他对各种现场已有一种独特的感觉，对现场所有的科学判断。

陈世贤站在门框处，悬挂点就在门框上方。门旁那张被翻倒的凳子、洗脸盆架还在那里。他站到凳子上，看见悬挂点处有细微的木头纤维被摩擦翻起，证实这是曾经挂尸体的地方。有的伪装缢吊案侦破纪实：作案人将绳索一端套在死者颈部，中间穿过悬挂点，从另一端拉绳子，将尸体硬上去。那样现场勘查时会在悬挂点 如是木质门框 留下一道明显的沟痕。从整个现场来看，陈世贤觉得不混乱，没有搏斗的痕迹据痕迹人员报告，在悬挂点处提取了黄英玉的指纹。这一点也说明了黄英玉肯定是在此处有过动作。

陈世贤看完以后，肯定地说:“黄英玉确实是在这里自缢身亡的。”对此，在场的各位没有反对意见。

最高检的法医专家虽然在结论上与陈世贤有分别，但在自溢悬挂点上没有分歧。

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这个自始至终围绕本案争论的问题一直没有答案。当作在法医界已有着赫赫声名的陈世贤，已不再像年轻时那样急于作出结论了。

他把检察院的鉴定结论反复查看。最后，他觉得，黄英玉一案之所以引起如此很大的波浪，导致两种截然相反的鉴定结论，溯本探源，根由之一是源头不清。

黄英玉一案侦破纪实：检察院方面根据一九九四年六月三日的开棺验尸报告，认为黄英玉系他杀。然而，这正是问题所在。围绕黄英玉一案有三个争论不休的问题:第一，邵阳地区人民检察院派法医开棺检验时，离案发时间已有两月之久。“尸体已呈高度腐败，皮肤变成黑褐色，且出现了霉变，部分软组织腐烂”据尸检报告记载。有经验的法医应该懂得，这些尸体的改变，已经不能正确识别颈部的索沟走向，腐败肌肉经常呈红色，依这种红色确定生前伤是不可靠的，有些自然的颈部皱褶，因腐败的变化，也易被人误认为是索沟。法医在复核这类案件时应该以最初检验所见为重要依据，特别是有完整的颈部照片，更应当作判断的重要材料。不能抛开这些材料，勉强以腐败尸体所见当作依据，导致错案侦破纪实：这在过去已经有过多次教训

正是由于尸检的判断性错误，导致了后来的一系列错误及鉴定结论的错误。

六、一次索沟和二次索沟

这是围绕本案的关键问题。

陈世贤一到湖南，就有几位法医来房间请教这个问题，陈世贤在上次做文证审查时也已经将这个问题仔细考虑过。省公安厅法医周峰，虽然年轻，却是沈阳警校的高材生。毕业十年，已写了数篇有关法医方面的论文，当时已是技术科副科长。他曾经在公安部一所办的培训班里学习过，亲聆陈世贤授课，对陈教授的本领深深佩服。这次他和几个人到房间来看陈教授，也想请教几个问题。一个重要问题就是黄英玉脖子上的

索沟到底是一次索沟还是两次索沟。

一次索沟两次索沟，这里指的不是一条索沟和两条索沟而是指在不同时间里，一次勒，一次缢，形成二次索沟。二次索沟的特点之一是：勒沟，有明显的皮下出血等生活反应，坐沟因为是死后形成，故不出现索沟处的出血反应。这个道理凡是法医都会懂得的。然而，遇到具体案例时，往往也因为这几点发生巨大分歧。为何呢?这就不仅需要法医的知识，还需要丰富的经验。黄英玉一案就如此。陈世贤也正是在这方面循循善诱。

他分析道:黄英玉脖子处有两条索沟，都有皮下出血现象，也就是不存在一条是生前一条是死后索沟的问题了。而一般二次索沟都是先后形成的，故容易出现后一次与前一次索沟发生重叠或交叉的现象。而本案的二次索沟互相平行，而且彼此是紧挨着的。

说到这里,陈世贤拿出一条擦手毛巾,把它折成一个长方形,然后用笔在中间重重地画出两条平行线。他说:“你们可以设想一下,是不是像我说的这样。死者黄英玉先在脖子绕一圈,再在左颈部提空。头向右倾斜,当上吊着力时,自然绕颈一圈和右侧兜住部位深而比较明显,这是不是与尸检所见一致。”

众人听到这里恍然大悟，连声说道:“没错。这个部位的痕迹是不一样的。这就说明死者因为悬空后用力不同，造成有些部位深有些部位浅。”

七、抽丝剥转

第二天上午八点，省政法委召开案情讨论会。

大家都说:“还是请陈教授说吧。"

陈世贤推辞了一会儿，就谈起了自己的看法。他说:“黄英玉一案自去年以来，围绕有关黄英玉之死的结论一直争论不休。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现在公安、检察已出了四份法医鉴定书。这种情形在国内还是少见的。我自去年底首次看到送检材料，到这次看案发现场，以及和公检法诸位专家商量、讨论，我的态度一直很明朗。我认为这个案子的性质是自缢死亡。”陈世贤一开讲就直奔主题，表明态度，一下子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他接着说:“判断自死的重要依据是:尸体检验证实系生前缢吊致死，没有其他致死的真相和可疑现象;现场上和勒死有关的各种痕迹是自己形成的。那么，现在我们先来看看死者死后的症状。第一，死者的脸部、口唇都呈暗紫色，尸斑呈暗红色，分布在下身以下肢为主;球结合膜和脸结合膜出血。第二，胃内检查没有发现砷化物、氰化物及有机磷农药，说明不是毒药致死。其三，死者全身没有发现其他致死性伤痕，包括脖子处，它只有两条生前形成的索沟，说明脖子受到压迫。这些现象应该是死前生活反应。"

生前缢吊时形成的索沟，其边缘或内部尤其是多道绳索形成的案沟压痕之间有出血现象，皮下、皮内点状或条状出血;有时可见到有成片的针头大小的水泡形成。如果索沟压痕及皮下出血不明显，可用酒精涂擦，使其透明度增加，一般便可显现出来。有的缢吊时间短、绳索柔软，检验时索沟隐约不清，可将尸体放置一两天后，由于受压部皮肤易干燥，索沟便显现出来。

会议室里有人点头，有人说:“是这样的。"“那为何在这么一个很明显的自缢死亡面前却发生了如此反复的争执呢?为何这样一个基层法医就能很快鉴定的死亡案侦破纪实：却有着如此截然不同的分歧呢?”

每当陈世贤分析现场时，他总喜欢“抛砖引玉”，启发大家的思路。陈世贤的许多学生包括法医都非常爱听陈教授分析现场，爱听他旁征博引、头头是道的分析。他就像指点迷津的福尔摩斯”一样奇怪，充满吸引力。

陈世贤说:“本来这重要有两个真相。一是案件一开始由于被告林玉梅等人有作案嫌疑，而使侦查一开始就走入了歧径;二是由于开棺检尸时，尸体腐败，导致索沟变形，而产生疑问。最终形成本案两个争论不休的问题。我先来讲第一个，就是，死者是不是先被人勒死然后再被伪装成上吊自杀’。”

“从死者脖子处的索沟来看，左颈部是两条索沟，右侧颈部有三处索沟。死者的口水流向右脸部，说明头部是向前、右侧方向倾斜。绳子用力兜住弧在右颈，在左一颌角附近提空从尸体照片上我们可以看到，在索沟的不同部位，有的地方有出血，有的地方没有，这就说明是生前伤，也就是死者还没有死的时候就有了这个伤。其二，大家应该注意到死者的那一头长发。死者散在背后的头发没有被套在绳索里，因为索沟没有被头发隔断。这说明死者是把头发撩起来再套绳子的。这个动作说明死者是在清醒状态下自己把头发擦上去的。而如果是凶犯来勒杀死者的话，在突如其来的被勒过程中，死者是不会做这个动作的。”

陈世贤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并放慢了语速:“其三，我们结合现场情况来看，现场不零乱，没有打斗痕迹，如果要勒死一个活人，她又不是处在睡眠状态，必然是要反抗的，现场就会很零乱。而死者衣着整齐、衣服没有撕破:她身上没有抵抗伤，也没有挣扎痕迹，不像被人掐、勒过。有人说那张凳子翻倒在地，说明现场有搏斗，这一点在很多现场都被我们的法医误会过。本来这有时是因为死者身材偏矮，而悬挂点较高当死者把绳子套在脖子上身体悬挂起来时，在离开凳子的瞬间把它蹬翻了。或者一个人在缢死过程中到了呼气性呼吸困难时，出现阵发性和强直性全身肌肉痉挛，此时也极易将附近的凳子碰翻。其四，我们还可以通过另一个事实来说明。死者的衣服没有沾地面上的土，这说明死者没有倒在地上，而如果双方打架，凶犯想把死者勒死，势必要把死者打倒在地，才干够勒住死者的脖子，那衣服肯定会沾上土。但是尸检报告里没有这一痕迹。基于以上几点，我认为死者是自己上吊而死的。”“陈教授，你认为死者脖子上的两条索沟到底是一次形成还是两次形成?”有人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这也是昨晚陈世贤仔细推敲过的问题。他胸有成竹地回答道:“这是本案争论的第二个问题。我认为索沟是一次形成。陈世贤直接亮明观点，表现出他的一贯风格。他接着说:“这个索沟是一次形成还是两次形成，我们可以通过索沟有无交叉、重叠以及索沟的粗细是否一样，索沟边的出血是否同一个时间等几个问题来进行说明。

“第一，从照片上我们可能看到，脖子上的这两条索沟自然流向一致，特别是左侧一条在下，左上一条在上，没有重叠，这一点说明这两条索沟是一次形成，如果是两次形成可能就会有交叉。第二，脖子后面绳索的走向与前面走向是一致的，并且两条索沟互相平行，虽靠在一起的，却没有交叉。如果是两次形成就容易产生交叉或重叠。第三,”说到这里，陈世贤站了起来，他把手放在脖子处，表示绳索套住了脖子，然后说:“我们可以看出索沟只有上下滑动，没有横向滑动，这说明死者把绳子套在脖子上后，脚离开椅子往下一坠，绳子一下子就往上拽了上去。众所周知，上吊死的绳子是上下滑动而勒死则是横向拉着，是横向滑动，黄英玉的颈部没有横向滑动痕迹。以上几点说明，索沟是一次形成而不是两次形成。至于有的法医认定是他杀，认为在脖子上看到了两条索沟是两次形成，实际上这是死者把电线在脖子上绕了两圈的缘故。武冈市检察院开棺解验时，尸体高度腐烂，痕迹已有所变化。

陈世贤教授的分析最后得到大部分专家的肯定。公安部、最高人民法院出具了法医鉴定书，结论是:黄英玉系自缢身亡。最高检法医认为自杀证据不足，保留看法。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十七日，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根据第五份鉴定书，宣告被告人林玉梅、颜东波、颜时云、林清海无罪，予以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