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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保罗‧萨洛培克引领着骆驼,追随人类祖先的脚步,穿越衣索比亚阿法尔沙漠。 Photograph by John Stanmeyer
贫困的非洲移民夜里聚集在吉布地市的海岸边,试图搜寻邻国索马利亚的廉价手机讯号,那是他们与国外的亲人之间微弱的连结。超过6万年来,我们人类靠着这种亲密的人际关系,迁移至全球各地。
村民在阿法尔沙漠中祈雨。早期人类可能曾经被一场历时数千年的超级旱灾困在非洲,因为在那样的情况下移动的风险很高。气候变迁带来的湿润季节很可能促成了人类的第一场迁徙。 Photograph by John Stanmeyer
孤注一掷的旅程在吉布地的熔岩原画上句点。萨洛培克沿途看到数十个坟墓与尸骨,全都是想要前往中东寻找工作,却在横越残酷沙漠时不幸命丧途中的非洲人民。 Photograph by John Stanmeyer
只要是有水的地方,就有骆驼和牧民。但传统半游牧生活的空间已经愈来愈小。这道堤坝在为了把沙漠变成大片甘蔗田的计画下兴建,目的是将衣索比亚的阿瓦士河分流至他处。 Photograph by John Stanmeyer
妇女裹着象征纯洁的白色袍子,来到阿萨伊塔这间衣索比亚东正教会做礼拜。愈来愈多基督徒从衣索比亚的高地来到这里的农场工作。 Photograph by John Stanmeyer
吉布地市的中央市场车水马龙,如同一片城市绿洲。萨洛培克说,搭乘巴士而来的移民,一代之间就从传统牧民变成了在这个人口50万的城市里汲汲营营的打工族。 Photograph by John Stanmeyer
旅人丢弃的塑胶垃圾卡在这颗刺槐上,沙沙作响。阿法尔牧民用「哈海」(风的子民)一词来形容难民、逃兵、移民工,以及其他在沙漠中飘荡的人。 Photograph by John Stanmeyer
以衣索比亚人为主的二十几名男子,在吉布地市的一间小屋内苦苦等待。他们大部分在等待亲戚汇钱给人口走私贩,好让他们前往叶门。每年都有大约10万移民为了找工作而离开非洲之角。 Photograph by John Stanmeyer
吉布地市的海巡人员带着老旧的AK-47步枪,监视曼德海峡的水道。早期人类就是越过这个海峡离开非洲的。萨洛培克从这里搭船前往沙乌地阿拉伯,继续追随他们的足迹。 Photograph by John Stanmeyer
(诡秘的地球报道)据美国国家地理:走路,就是朝着前方跌去。
我们踏出的每一步,都是一段中止的坠落、一次避开的崩毁、一场逃过的劫难。所以,走路成了一种信念之举。我们每天都会走路:这是一场两拍节奏的奇迹,摇摇欲坠之中,一扬一抑、一收一放。往后七年,我将在全球各地往前方跌去。
我踏上旅程。我在追求一个想法、一段故事、一种虚妄,又或许是一种愚念。我追逐逝者的幽魂。我从人类的诞生地东非大裂谷出发,靠着双脚重溯至少6万年前祖先首度探索地球的路线。这至今依然是人类无可比拟的最伟大旅程。因为第一批步出非洲大陆的早期智人──这些总人数只有区区数百的游牧先驱──也留下了那些微妙至极、我们今日认定唯独人类才有的特质:复杂的语言、抽象思考、艺术创作的冲动、技术革新的天赋,以及现在的许多不同种族。我们对他们的认识太少。他们横越了曼德海峡,也就是分隔非洲与阿拉伯的「泪之门」,然后在短短2500个世代内,相当于地质时间上的一瞬间,就遍布地球每一个可以住人的极远边境。
落后千万年的我,追随着他们的脚步。
靠着化石证据与「基因地理学」(透过现存人口的DNA寻找可以用来追溯远古移民足迹的基因突变),我从非洲出发,将往北走入中东。我的远古之路在那里转而向东,横越亚洲来到中国,接着再次转向北行,走进西伯利亚薄荷蓝色的景致。我会从俄罗斯搭船到阿拉斯加,再沿着新大陆西岸一步步南行至狂风肆虐的火地岛,也就是人类在大陆上的最终一个新疆界。我将徒步走过3万3000公里。
我之所以展开这项名为「走出伊甸园」的计画,有许多真相:为了以人类每小时5公里的步行速度来重新认识这个星球的轮廓。为了放慢脚步。为了思考。为了写作。我和所有人一样,靠走路来探索前方。我靠走路唤起记忆。
在衣索比亚沙漠里踩出来的足迹,可能是全球上最古老的人类印记。这些路至今还有人走:饥饿的人、贫穷的人、为恶劣气候所苦的人,还有为了躲避战争而茫然行走的男男女女。今日,地球上有将近10亿人口正在进行迁徙。我们正经历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集体迁移。在吉布地市,非洲移民在夜里跑到满是垃圾的海滩上,站在那里挥舞着手机,搜寻邻国索马利亚的廉价手机讯号。我听见他们喃喃说着:奥斯陆、墨尔本、明尼苏达。这个景象古怪而哀伤,却又异常美丽。即使过了600个世纪,我们仍试图从那些已经出走的人身上寻求指引,甚至是救援。
衣索比亚,赫托布里
「你们要走去哪里?」阿法尔牧民问。
「往北。去吉布地。」(我们没说火地岛。那个地点太遥远了,没有意义。)
「你们疯了吗?还是有病?」
穆罕默德·埃莱马·哈珊的反应是笑弯了腰。此人是个无敌万事通、迷人的小混混,也是带我穿越酷热阿法尔三角地区的向导与保镳。他负责引导我们这支迷你商队:两只瘦巴巴的骆驼。我已经听他狂笑好多次了。对他来说,这个计画非常有哏──简直是个宇宙大笑话。要走七年的路!横跨三大洲!这个计画之荒谬把他逗得很乐。他笑得有理。尤其从我们第一天启程的状况来看。
我在黎明前醒来,看见大雪纷飞:铺天盖地、令人窒息、遮蔽视线。是尘埃。埃莱马村子里的好几百只动物掀起了一阵细如滑石粉的云雾。动物有山羊、绵羊和骆驼──可惜没有我们的骆驼。
我几个月前就预定了一批骆驼,现在却连个影子也没有。也不见它们的主人,也就是名叫穆罕默德·艾达希斯和卡德·亚里的两位牧民。他俩根本没出现。因此我们坐在漫天沙尘中痴痴等待。恒星出来了。天气愈来愈热。苍蝇嗡嗡飞个不停。在东边的大裂谷对面,我们要抵达的第一个边界吉布地正以每年2公分的速度离我们远去──阿拉伯板块正是以这样的速度漂离非洲。
你疯了吗?你有病吗?是?不是?也许?
衣索比亚东北部的阿法尔三角地区干荒得如同月球表面,旅人视为畏途。气温高达摄氏49度,盐田亮得让人睁不开眼。但是今天却下起了雨。埃莱马和我没有防水帐棚。我们倒是有一面衣索比亚国旗,埃莱马走路时就把它披在身上。我们找到两只骆驼,租下了它们。我们缓缓走过一片点缀着相思树的旷野,地面被温暖的雨水染成了巧克力色。
才走了20公里,埃莱马就要求回头。
他忘了带他那双新的美国进口徒步鞋。还有他的手电筒。还有帽子──还有手机。于是他从我们的第一个营地搭便车回村庄去拿那些主要物品。现在他已经一路跑回来,追上了我。他笑着抱怨,说他胯下都磨到起疹子了。
他这样忘东忘西是可以理解的。进行这种规模的长征,不可能每一个详情都记住。我自己也忘了一些东西──例如尼龙背袋。就因为这样,当我踏上这场远离非洲的长征时,我是把一个机用旅行箱绑在骆驼背上,就是那种有塑胶滚轮跟伸缩拉杆的都市佬旅行箱。
「中阿瓦士」研究计画的科学家邀请我们从赫托布里出发,以它当作我们从东非大裂谷出走的象征式起点──东非大裂谷又名衣索比亚裂谷,是全球上人类化石最多的地点之一。某些全全球最古老的人类化石就是在这个知名遗址出土的,比如16万年前消失的长者智人,这位大骨架的人类祖先是我们的早期版本。
中阿瓦士研究团队已经在衣索比亚发掘出许多当今最主要的人族化石,包括440万年前的双足动物:始祖地猿。我那经常有意外之举的阿法尔向导埃莱马,就是研究团队里经验老到的化石猎人。
埃莱马在以骠悍战士让人闻风丧胆的游牧文化中长大,会说三种语言──阿法尔语、安哈拉语,以及从中阿瓦士科学家那里学来、夹杂着很多粗话的洋泾滨英语。他本身也是一位古物种学家。指出东非大裂谷的主要地层时,他会发出「哇赛」、「太扯了,老兄」和「老天爷」之类的语助词。他是阿法尔部落里布里-马带度氏族的「巴拉巴特」,也就是传统领袖。他手机里有衣索比亚贵族和法国学者的电话号码。他在海尔·塞拉西皇帝的学校读到八年级。他是个奇葩。
中阿瓦士计画的科学家找到我们时,我们正在阿度玛扎营。他们想让我们看一个中石器时代的遗址。 「这些工具的年代比你们追溯的人类早了一点,」衣索比亚研究员尤纳坦·沙勒说。 「但他们的技术基本上已经同样先进。他们会制作投掷武器,这让他们比在非洲以外遇到的其他人族动物更有竞争力。」
我们弯腰检视一块精美的石斧,那是个艺术品,躺在8万至10万年前打造它的人丢下它的地方。我们听到远方有人尖叫。我们抬头看。
一名阿法尔妇女从沙漠中大步走来,一边疯狂地挥舞着双臂。她是从哪儿来的?她是想把我们赶出她的地盘吗?她是疯子吗?不是。她走向在一旁地上打盹的男子,用力踹了他一脚,然后举起一颗石头(搞不好是一个中石器时代的工具),威胁要砸烂他的脑袋。是要讨债吗?还是感情纠纷?
我听见受害者大笑。我认得这疯癫的笑声。就是要带我前往吉布地与亚丁湾的那个男子。
衣索比亚,达里发吉
在衣索比亚的阿法尔三角地区,水就是黄金。
不神秘。这里可是全全球最炎热的沙漠之一。沿着东非大裂谷的西缘走了三天,埃莱玛和我才奇迹似地找到一座雨水蓄积成的烂泥池,让我们的骆驼解解渴。但一天之后,我们意外发现了一种新式水坑──当地人趋之若鹜的电力绿洲:达里发吉村。
在1920年代之前,衣索比亚、吉布地和厄立特里亚边境上的很大盐滩在地图上是找不到的。数个世纪以来,崇尚武力的阿法尔牧民统治着这个区域,抵挡了所有外来者的入侵。但是今日,除了尖锐的匕首和卡拉什尼科夫步枪等惯常军备之外,他们还会携带手机。他们热情拥抱这种即时通讯工具。 「手机给了他们力量,」维护达里发吉迷你电厂的23岁衣索比亚政府技师木鲁肯·阿亚鲁说。 「他们可以打电话给不同的山羊商人,自己决定牲口的售价。」
达里发吉的柴油发电机每天运作六小时,轧轧送出220伏特的电流。阿亚鲁为牧民的手机电池充电,每支收费几美分。每到周一的市集日,就会有样貌粗犷的阿法尔族人带着远方邻居没电的手机在他办公室门前排队。这些牧民都有手机瘾。 「哈喽?哈喽?」埃莱马一路上边走边对着手机大嚷,口音在我听来活脱脱像个布鲁克林人。但他却是在询问某一座古老的水井如何走,或是与人交换有关伊萨人的消息。让人闻风丧胆的伊萨人是武装劫匪,来自敌对的游牧民族。
达里发吉的电子绿洲永远不会吸引观光客,更不会让什么商队诗人灵感勃发。但它却是今日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的真实故事。 9亿人口。不顾一切地奔向数位年代。暴发的渴望。结果未明。
衣索比亚,塔拉拉克河附近
鞋是现代人身分的一种标志。在21世纪初要怎么瞥见一个人的核心价值?最好的方法是低头看人们的脚──不是看他们的眼睛。
在富裕的「北半球」,时尚满足了所有的狂想与虚荣,鞋子宣告着主人的阶级、时尚程度、职业选择、性态度、甚至政治理念。因此,当你走过一片土地,看到人们──数以百万计的男女老幼──每天早晨都穿上一模一样的鞋子时,你会顿失依据:就是衣索比亚那种廉价、平民化、多功能的塑胶凉鞋。在这里,贫困创造出需求。实用就是唯一的品牌。
这种简朴的胶鞋是极为成功的当地发明,只有寥寥几种人工色彩可选──黑色、红色、咖啡色、绿色、蓝色。制造成本低廉无比。只要做一天工就可以买一双(大概是2美元)。它们穿起来很凉爽──在滚烫的沙漠上,能让脚部通风。这种凉鞋质地很轻,还可回收。而且人人都是自行修理:主人会把压模制成的塑胶带子放在柴火上,熔化后进行修补。
那两个久违的骆驼夫穆罕默德·艾达希斯和卡德·亚里终于加入了我们这支由两头骆驼组成的队伍(骆驼一只叫欧塔,意思是「用牛换来的」;另一只叫苏马阿土里,意思是「耳朵上有烙印」)。他俩从我们在赫托布里的起点出发,快步走过砾石盆地和高低起伏的恶地,赶了几天的路追上我们。一如当地习惯,没有人询问也没有人说明他们为什么迟了一周才到。他们就是迟到了。现在他们来了。两人都穿着当地的招牌塑胶凉鞋。颜色:柠檬绿。
东非大裂谷的尘土如同一张被人反覆书写的羊皮纸,上面就有这种胶鞋的印记。然而,尽管衣索比亚的国民凉鞋是大量生产的,鞋子的主人却不是。某个男人走路时可能拖着左脚。某个女人的右脚鞋底则可能因为踩到余烬而稍有毁损。
那天,埃莱马在路上蹲下身子,仔细检视这变化万千的无数足印。
「拉耶・豪温尼会在达里发吉等我们,」他说,指着其中一组凉鞋脚印。结果拉耶真的在达里发吉等着。
衣索比亚,哈达尔附近
我们朝着沃伦索的方向前进。
当你口渴时,整个全球都不一样。会变小。也失去深度。天际线拉近了。沙漠像一个套索般紧勒着你。这是干渴的大脑在作祟:压缩了东非大裂谷的距离,用双眼吸入数公里外的地貌,将之放大,搜寻任何有水存在的迹象。其他的事几乎都不主要。
埃莱马和我已经在难耐的高温下跋涉了超过32公里。我们和载货的骆驼分开,造访一个考古遗址:哥纳,这是目前已知全球上最古老的石器发现地。 (年代:260万年前。)我们的水壶空了。我们身体不适、心情焦虑。我们没如何说话。 (还能说什么?何必浪费口水?)阳光刺穿我们的头盖骨。有一句阿法尔谚语说:迷路或口渴时,最好顶着恒星继续前进,因为迟早会有人看见你。若是受到阴影的诱惑,想从那1万棵荆棘中挑一棵、坐在底下休息,你就死定了:因为没有人会找到你。因此,我们在阳光刺眼的午后继续蹒跚前进──直到听见隐约的山羊叫声。这时我们扬起微笑。我们可以放松了。有山羊就代表有人。
我们的款待者是在山坡上扎营的一家阿法尔人。有两位身体强壮、笑容满面的年轻女子。还有八个孩子,身上包着褴褛薄布。还有一个很老很老的妇人(她不知道自己几岁),驼着背坐在一张芦苇垫子的阴影底下,像个矮小的土地精灵。她叫哈斯娜。她邀请我们一起坐,歇息一会儿、脱下鞋子。她从一个破旧的金属桶里倒水给我们喝──浊浊的、暖暖的,好像在喝肥皂水,但还是无比珍贵。她拿了一把黄色的莓果请我们吃,是从长在干谷里的一种野树上采来的。她是我们的母亲。
当我们的祖先在6万或更多年前走出非洲时,他们也遇过其他人族生物。当时的全球挤满了各种奇异的人类表亲:尼安德塔人、弗罗勒斯人、丹尼索瓦人,也许还有其他各种跟我们不太一样的人类。
当我们的祖先与其他人类相遇,我们是否分享饮水,甚至像某些遗传学家提出的那样,和平地相互繁殖呢? (在非洲以外的地区,现代人似乎拥有高达2.5%的尼安德塔人DNA。)还是说,我们以强暴杀戮对待他们? (在一个现代人居住过的洞穴里,曾经出土一块尼安德塔人的颌骨,上面有屠宰的切割痕迹,也许是同类相食的结果。)科学家对这个秘密仍未有定论。唯一肯定的是,只有我们存活下来主宰全球。我们赢得了这颗星球。但也付出了代价:我们没有任何近亲。我们是孤独的人猿。
哈斯娜温柔的声音让我缓缓入睡。
当我醒来时,埃莱马正蹲低身子,跟游牧营地的男子小声交谈。他们放羊回来了。我们握手致意,并谢谢他们。我们留了几包饼干给笑盈盈的哈斯娜,然后继续上路。那天夜晚,当我们坐在被风吹得前后摆荡的红色营火旁啜饮他们送的咸水时,埃莱马告诉我哈斯娜营地的那些男子威胁他。埃莱马不是他们那个氏族的人。他差点用手杖打了他们的头。
衣索比亚,都布地
我们往北移动,然后转向东方,远离沙漠,踏进了「人类世」──也就是现代人的时代。
柏油出现了:吉布地-衣索比亚路上到处都是卡车。我们行经一连串残破的小镇。尘土与柴油。酒吧。有粗糙木板柜台的商店。
接着,到了都布地附近:一面甘蔗墙。绵延数公里的工业灌溉系统。运河。分水坝。推土机铲平的田地。堤坝上全是大卡车。埃莱马迷失了方向。夜幕降临。最终我们牵着疲惫的骆驼绕了个好大的圈子。 「哇,老兄!」埃莱马气愤地说。 「不会吧?改变太大了!」
这是耗资数百万美元的天达侯甘蔗园,由衣索比亚与印度合资,为阿法尔三角地区带来了繁荣。不久就会有5万名移民工在此工作,照料485平方公里以阿瓦士河之水灌溉的沙漠,为地球的咖啡和茶增添甜味。最终它可能会让衣索比亚成为全球第六大糖生产国。它将有助于衣索比亚终止对外援的依赖,是一件好事。
但经济进步的利益鲜少能平均分配给所有参与者。每一项改善方案都有赢家与输家。在这里,其中一名输家是个年轻聪明的阿法尔妇女──本来应该是女孩才对,但她的稳重让她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她裹着一件红色洋装,站在新建的堤坝旁。她在原来是阿瓦士河的地方取水。
「那家公司强迫我们搬离自己的土地,」她告诉我们,对着大片甘蔗田挥舞着手臂。 「我们阿法尔人是有一点工作可做,但永远是最底层的工作。巡逻员啦、挖掘工啦。」
在甘蔗田工作的标准薪资:每月20美元。女孩说,警察来过,要驱离死都不肯搬走的阿法尔人。双方互相开火。两边都有人流血。
这样的故事上演多长时间了?这是全球上最久远的故事之一。
那些被黄金矿工从美国达科塔地区的黑丘陵上驱离的苏族人,叫什么名字?谁还记得这件事?今日为了某种抽象的「共同目标」而放弃自己生活方式的数百万人又有哪些?不计其数。人类以愈来愈快的速度改变全球,剥除了地球的表土,也夺去了我们的故事。我们这个年代惊人的变化抹灭了集体记忆、模糊了先例、切断了责任的脐带。
都布地是一片繁忙的绿色边境。衣索比亚人大量涌至,带来新的希望、喜好、抱负、想法,还有新的未来──新的古代。
捷克小说家米兰·昆德拉曾写过:人类对抗权力之战,就是记忆对抗遗忘之战。
那名阿法尔女孩叫达哈拉。 15岁。
衣索比亚与吉布地边界附近
我们在法图玛山边扎营,这是一座玄武岩山,如哨兵般俯瞰着交织的商队足迹往东方古老的海岸苏丹王国塔朱拉延伸而去。小小的吉布地共和国在下方蔓延:一片焦干的平原,比衣索比亚沙漠更热、更干,且无庸置疑,有更多阿法尔牧民躲在某棵非洲椰子的树荫下─ ─殖民时代遗留下来的国界硬生生地将他们与衣索比亚的亲人分开,他们说的是一口缓慢的法语。
我在这里向赫托布里的阿法尔骆驼夫道别。
埃莱马、亚里和艾达希斯都表示他们可以继续前进。他们想跟我一起走到亚丁湾的海滩。但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当中有两个人没有护照、没有证件,没有任何能证明他们身分的纸张。 (「这全是阿法尔人的土地啊!」他们说。)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会在丑陋的边境城镇豪里挥别彼此。
徒步长征全球是什么感觉?
是这样的早晨:睁开眼睛,每天看见的就是一望无际的天空,一片苍白、超自然的空无,让你在刚醒来时那短暂的瞬间,感觉仿佛灵魂被吸上去,离开身体、离开你自己。是鲜明的饥饿感。 (我们昨天在口粮不足的情况下跋涉了29公里,每人只吃一碗面和一把饼干。我的结婚戒指原来戴起来很紧,现在却松松地在我的手指上滑动。)长征是学习用整个身体与皮肤来观察景物,不只是依靠双眼──感觉到荆棘丛里有骆驼的粮草,风中有沙尘暴的气息,当然,也感觉到低地里有珍贵的水:一种强大的边缘记忆。长征是看着亘古的非洲以步行的速度从眼前闪过,然后依稀了解到:即便以每小时5公里的速度前进,你还是走得太快。长征是一趟生死与共的旅程。
在最顺遂的日子,我们这四个漫游者都知道自己的运气有多好。我们沿着陡峭的山径疾走而下,几乎跑了起来,衣索比亚的沙漠在我们脚下闪耀。我们在黑色岩石构成的峡谷内对着岩壁呼喊,比赛谁的回音最长。然后我们眼神交会,三个阿法尔人和一个来自地球经线另一端的人,像孩子一样笑开了嘴。
徒步长征全球是什么感觉?
就像这样。像是一场认真的游戏。我会想念他们的。
吉布地,阿度科巴熔岩原
长征的第42天,死者出现。
有五个、六个、七个人──男男女女,有的脸朝下、有的脸朝上,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似地瘫在黑色的熔岩原上。大部分人都赤身裸体。他们在濒死的疯狂中扯去了自己的衣服。死者的皮肤被晒成了焦干的深黄色。夜里出没的小非洲野犬咬掉了他们的手、他们的脚。他们可能是衣索比亚人。或索马利亚人。可能也有几个是厄立特里亚人。他们想往东走,前往亚丁湾,登上叶门人走私贫困非洲人用的舢舨,到中东当廉价劳工。有多少像这样的迁徙者死在阿法尔三角地区?没有人知道。根据联合国的说法,每年至少有10万人尝试前往阿拉伯半岛。警察追捕他们。他们迷了路。干渴而死。
「罪恶!」哈珊·穆罕默德·哈珊回头对我大喊。 「耻辱!」
哈珊是我在吉布地的向导。他是个好人。他很愤怒,可能也感到羞愧。他大步走在前方,对着灰白的天空挥舞着手杖。我落在后头。我拭去眼窝里的汗水,看着那些死者。
人口学家计算,全球上曾经存在的人类当中,有93%──超过1000亿人──都已经在我们之前死去。大多数人类都已经不在。我们大部分的伤痛与喜悦都已在我们身后。我们每天都将它们抛入古代的荒原。理应如此。因为就算我曾经说过,我长征是为了记忆,这却不完全是事实。当我们一次又一次重演探索地球的过程时,我们也必须踏上遗忘的旅程。哈珊似乎懂这个道理。他从不回头。
一天之后,我们抵达亚丁湾。
一片灰色鹅卵石海滩。锻银色的海浪。我们握手大笑。哈珊打开一袋先前保存起来的椰枣,当作庆祝。我们站在非洲的边缘。海洋也在走路──浪涛不断往前跌向非洲,然后不断退回去,流向东方⋯⋯朝着叶门和蒂哈马海岸而去,朝着喜马拉雅山泛紫的谷地而去,朝向冰层、朝向日出、朝向未知的人心。我很开心。我在日记里写下这句话:我很开心。
勇敢、愚蠢、孤注一掷的旅人啊!你们几乎要成功了,却在距离海岸5公里的地方殒落。
撰文:保罗・萨洛培克(Paul Salopek)
摄影:约翰・史坦迈尔(John Stanmey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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